“环珮城”的项目工地，有着大量梁溪市区口音的施工人员，因为离得近，所以也不着急现在就停工回家，有些老家在楚州或者盐渎的施工队，则是除了工头的小舅子或者兄弟，剩下的都是一起回了老家。能坐船的二月五号之前回去，不能坐船的，则是要更早一点，一月二十和二十一号，统一从“大桥食品”的大车停车场坐大巴车，最远的能到江右、三湘，去年这俩地方的员工还凑不满一整车，今年都是满满当当。二十号大寒，二十一号初九，所以趁着天气还没有特别冷，就早一步赶紧回家，张浩南现在对酒厂投产并不急切，一系列并购之后，总产能不差这一百万的。所以“太湖路轻工技校”的工业设计教授们，得以稍稍地发挥一下想象力，能够在“环珮城”上精益求精。总设计方由两江省国有酿酒企业的兄弟单位接手，里面一堆两江工业大学的土木狗老学长，所以总体而言，算是难得气氛友好的项目。就是姑苏和梁溪两地市政府比较急，很想抓紧时间让酒厂早点投产。这光景主要工地确实跟要盖一座城似的，不过隔着一条河，那就是另外一幅景象。河道将一片河湾包成了一个“半岛”，外面河岸加固之后，各种芦苇、菖蒲等等植物的痕迹还在，大量水杉种在各种人工堆砌的小丘上，远远看去就能看到一个弧线。栈桥全都是实木，防水漆呈褐红色，围栏也明显设计过的，蜿蜒曲折，明显有模仿西湖的痕迹，待到栈桥重新连接了陆地，才见一排排的石砖拼出了各种花色。这些石砖有的是柯桥运过来的，有的则是从淮西省采购，也有江右的石材，用了多少不知道，但是一眼望去，确实相当的舒服。树木品类很多，除开常见的腊梅、春梅，桃李皆有，樱花和海棠也有一些，只是这天气大约是瞧不见的。广玉兰是专门栽在了外面迎宾道两旁，路灯都是宫灯形制，一看就是姑苏风格，从外到内，路灯都是统一的，夹杂在树木之间，竟也不觉得突兀，可见是真费了心思。这里还盖了一座广陵式样的茶室，只不过还兼卖咖啡，张浩南路过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居然是已经营业了的。而且还真有客人。喝茶在外面露台钓鱼，喝咖啡的则是在二楼，二楼能够看到这里的水面，因为远处干河也多有大型水杉，倒是把农村的建筑遮掩了不少，倘有雾气，那就是青烟也似的数里乡野。“你开的啊？”“对啊。”沈锦蛮穿着一身大衣，小推车中，张环躺着宛若一个大爷，倒也是不怕冷。张珮则是坐起来左看右看，大概是瞧见了腊梅，指着想要，沈锦蛮垫着脚，摘了一朵小花给女儿。“你怎么想着开个咖啡馆呢？”“镇上说盖好了，问我要不要，我想着也挺好，就开一個呗。煮茶的阿姨是梁溪人，冲调咖啡的，是在‘兰陵王府’找活儿干的临时女演员。”“回头我让老王从食堂调两个人过来帮忙。”“那多不好意思……”“沈老师还挺矫情。”“你瞎喊什么啊！”被他一喊“沈老师”，沈锦蛮当即有些羞恼，她其实悄悄摸摸地找点事儿做，也挺不好意思的，总有一种在偷赵飞燕家产的微妙感。不过有了这家名叫“环珮茶室”的地方，倒是让她的培训业务开展得不错，现在都是往这里做总结或者休息。也不仅仅是大人喜欢来，跑来沈锦蛮这里报名学才艺的小孩子，也特别愿意过来吃小点心，毕竟小点心都是“大桥食品”供应。招来的老师也都有点小资情节，这个“环珮茶室”，倒是稍稍地满足了一点心理需求。至于说咖啡品质如何，其实沈锦蛮和招来的老师都品不出来。“环珮路”其实是挺长的一条路，只不过现在“环珮城”这个啤酒厂还没有建成，因此只有“半岛”河湾投入了使用。工地的工程车辆出入并不往南，都是往北直通长江码头，从规划上来说，倒也不影响南边其它生活区、工业区的环境，此事还被沙城市政府表扬了一番，秦世川也惯例安排了人过来走走流程，做了个正面报道。所以此刻隔着一条河，北面塔吊林立，虽说没有上个月热火朝天的景象，但还是显得颇为热闹。跟这边“环珮茶室”安安静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张浩南和沈锦蛮饭后散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不过看得出来治安是加强过的，大桥派出所的辅警骑着电瓶车在附近巡逻，老远就能看到闪烁的反光条。现在没啥人夜跑，不过别墅区的人，倒是有不少拖家带口和张浩南一样散步的，陆先法的儿媳就带着孙子转悠，跟张浩南沈锦蛮打了个招呼，就很快离开。“哎，‘猫猫茶’的广告你看了吗？”“怎么了？”“小鱼儿好上镜啊。”“像他娘，是看着可以。”“谁说的，眼睛也像你啊。”“你跟我聊这个，是有啥想法？”“以后儿子女儿要不也拍个广告？”“啤酒广告？”“……”一岁的孩子一人一罐“沙啤”，然后“沙啤”直接暴死……开了个玩笑之后，张浩南搂着沈老师肩膀笑道：“你就别羡慕，好好攒钱就行了，想什么有的没的。”“谁羡慕了……”沈老师脸蛋微红，她的嘴大概是最硬的。全身都是软的，哪儿哪儿都软，就是嘴硬得不行。溜达了一圈儿，张浩南才发现“半岛”上还建了公厕，从豪华程度上来说，有点太豪华了一些。不过想想也是，若非不上档次，也没人过来慢跑骑车啥的。说起来，这啤酒厂的建设规划，倒也有点意思，南面临河其实也规划了街道，东面、北面是大门，尤其是北面，能够直接走一段运河然后入江。物流上倒是没啥压力。整个“环珮城”的规划，大桥镇也是有配套的，南面的小河改造，明显还有商业化的想法。啤酒吧和酒吧还是有区别的，前者就像是一般的快消品，面向的还是大众。酒吧就不能说是面向大众，有着很大的区别。张浩南往回走的时候，瞄了一眼对岸的“环珮城”沿河空出土地宽度，稍微估了一下，打造成一条临河啤酒馆街，问题不大。而且小河本身也能改造，走江南小镇的商业化风格，也不是不行。只要大桥镇的客流量大，这些都是可以做的，而且大桥镇自有运作的话，也不至于说过度商业化然后失控。从“青龙岗”的城际旅游项目效果来看，目前还不错，本地人虽然穷怕了，但因为徐振涛带领下大桥镇干部的引导，即便是“兰陵王府”外面卖盒饭，都没有发生砸招牌、丧良心的事件。可见“从长计议”“细水长流”这些长久饭碗的概念，算是端住了的。待徐振涛不再给大桥镇保驾护航了，未来也不愁三万来号人饿死。更何况现在也不止三万来号人，产业园的工人数量已经整体突破一万，明年“兰陵王府”的商业化加速，估计服务业从业人员也会增加一两千。没有被合并掉的大桥镇，出奇地没有在社会经济发展上掉队，反而有着出奇的活力。跟沙城市政府尝试运作“鉴真东渡”历史文化旅游项目的不尴不尬不同，大桥镇目前稳稳站得住的旅游内容，就有“青龙岗”“兰陵王府”还有现代化农业开发区的体验活动。有“农家乐”的同质化内容，但其正规化、专业化的设计，很明显更容易打消城际旅游的顾虑。其中还有周围城市中小学组织的农作物生长观察，以草莓为例，不同的大棚就意味着不同的生长期，基本上就能很直观地看到草莓生长的全过程。收费公开透明，管理有序不混乱，正常来说，只要预算合适又略有想法，走一走转一转，来了十几二十块钱的大棚蔬菜或者瓜果，那肯定是要买的。而这些跟大桥镇本身的旅游项目结合在一起，一日游或者两日游，绰绰有余，体验上感觉充实又不赶时间。仔细算算家底，徐振涛对他老家大桥镇，确实够意思了。走到了大马路上，武泰安想要张浩南上车，结果张浩南鸟都没鸟，依然跟沈锦蛮推着儿童车轧马路。“大郎”无奈又无语，只好前车后车跟着，自己还下车也走路盯着周围。他是真的头痛张浩南这种“无所畏惧”“无所屌谓”的做法，只能多增派人手，反正也不需要他操心多花了多少安保费用。“明天收拾收拾，跟我回乡下。”“要过年了啊。”呵了一口气，沈锦蛮眼神流露着喜悦，现在她挺喜欢过年的，虽然在吾家埭坐着吃团圆饭，多少有些尴尬，但也就那样，张环和张珮的诞生，让她充满了动力。“怎么？想回姑孰？”“那倒是没有。”摇摇头，有“环珮城”在，她以后永远不回姑孰都没问题。“嗳，飞燕不是说要准备二胎吗？”“没怀上么这不是。”张浩南笑了笑，“周妍周姝这俩姐妹也没怀上，还自己吓自己，跑去医院做检查。”“她们说都是正常的，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准备再多也是白搭，看运气的。”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锦蛮感觉张浩南现在好像很轻松，比自己还轻松，于是好奇问道，“怎么感觉你没有以前忙了啊。”“马上要成立一个‘战略部’，以后不会太忙的，可以专心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感觉伱好厉害，我带两个孩子都带不过来，开个培训班也是拖拖拉拉的，磨蹭了两年了都。”“废话，你跟我比？”“……”总感觉张浩南在嘲讽，但沈锦蛮没有证据。慢悠悠地回到住处，武泰安这才松了口气，他是真怕突然来一辆大卡车，歘的一下就把老板给撞飞。头疼。这光景周妍正在做瑜伽，顺便看看电视，腿掰得跟弹簧似的，不过终究还是差沈锦蛮太多。她就是胸太大，身体柔韧性依然是顶级，俩孩子放回围栏中随便乱爬的时候，周妍叫沈锦蛮帮忙指点。同样的动作，沈锦蛮一字马俯身下压，那叫一个舒展，看得周妍眼睛直发愣：“锦蛮姐，现在多大了？”坐起来的沈锦蛮托了托胸，“不知道啊，原先的都穿不了，为了方便喂奶，现在都是定做的。”“我的天呐……”周妍蹲在一旁，伸出手指戳了戳，然后感慨人体的神奇。而在大厅中，张浩南坐沙发上接到了虞小龙的一个电话。“哦哟，虞总，这是给我拜早年？”“京城开会来不来？”“你到了？”“到了。”“你在就行了，我难得放松放松，不想动了。等过完年，教育会议我可能去一趟，产业会议就算了，没啥意思。”“那我就随意了啊。”“玩得开心点，出啥事情有我兜底。”一听张浩南给这么个承诺，虞小龙顿时兴奋起来，“嘿，有你这句话，那我就彻底放开了。不瞒你说，前两天有两个瘪三，叫我过去开会，居然就发了一张通知，我还当是哪个部委，结果就是个野路子，这么几年了，头一次见还有拿我当戆卵的……”语气是兴奋的，心理是变态的，虞小龙虞总现在只想高举大老板张浩南的旗号，然后在京城耀武扬威。他爷爷的老战友那边，也就是送了个礼，倒是没有特别的寒暄巴结，该有的派头，虞总现在那都是有的。尤其是虞小龙发现有些故交家庭的儿子女儿，居然跑去捧一些四六不靠老板的臭脚，就为了几万块出场费，他真是不想跟他们一起凑一桌。太过坍台，坍到西伯利亚的那种。“还是那句话，玩得开心点，过完年带你发大财，争取早点弄个十亿身家出来。”“……”别的都是废话，张浩南说这个，虞小龙现在连年都不想过了，可惜不能逼着工人一起加班，多少有些遗憾。张浩南没问虞小龙到底受了什么气，虞小龙也忘了详细说一说，现在虞总脑子里只有“十个亿”这三个字。今年过年，他又准备了五千万回去撒币，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装逼。只是单纯地享受这种愉悦，整个虞家，从爷爷辈开始算，到他老子虞龙，他现在是最嚣张的。他虞小龙，不允许下沙县还有比他更牛逼的存在。之前听张浩南的指点，搞了一堆地皮，结果啥也没干就涨了，到处捡钱……其实虞小龙特意打个电话给张浩南，就是因为二月一号是“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届时，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国家自然科学奖、国家技术发明奖、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和国际科学技术合作奖将依次揭晓。钱先锋这次也在，他算是熬出头了，以后也是一方巨擘，算是工程学领域中的一座山头，还是两江工业大学“培养”出来的。正因为这是科学技术界的最高盛会，所以多得是来蹭热度的，其中就有人搞了一个“电动自行车发展论坛”，在二十九号、三十号进行讨论，然后建议有关部门应尽快制定电动自行车产业政策，规范电动自行车的生产、销售和使用，使其合法化。听上去好像很有社会责任感，但是很可惜，这个“电动自行车发展论坛”，就是个江湖草台班子，纯粹的野鸡论坛。但因为凑热闹的专家、学者很多，声势搞得很大。去年电动自行车各分类产销冠军都是“紫金科技”，包括政企客户的统一采购、改装，也都是“紫金科技”开辟出来的新市场。这其中肯定有虞小龙虞总他爸爸的帮忙，毕竟虞龙的老战友遍布全国，大多数都是在警察系统中，所以光全国五十个大中城市，“紫金科技”就新增八千一百万的销售额。“龙盾安保”的警用车辆改装，也顺带有小五千万的进账。所以在电动自行车的发展问题上，“紫金科技”是最有发言权的。去年京城四季度新增的三万辆电动自行车中，有两万四千辆是“紫金科技”的“新世纪”系列。南郊区正在销售的电动三轮车，还没有统计进入，如果也都统计进去，数据还要更夸张一些。目前能够对“紫金科技”形成技术、营销、市场、成本挑战的同类竞争对手，一个都没有。截止到今年的一月份，“紫金科技”在大多数一二级市场，其实认真来说，就是市场垄断地位。只不过竞争对手跟“紫金科技”在长三角打得有来有回，所以给他们产生了一种大家差距不大的错觉。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紫金科技”背靠“沙食集团”，铺货能力太强，而销售团队的实力，除了那些卖保健品卖保险的，很少有一线销售团队能够有“沙食集团”的战斗力。除了给钱爽快之外，最重要的是“沙食集团”给与的参与感太强烈，老板会给自己出头的体验，是绝大多数一线销售无法想象的事情。这年头大多数从事销售的一线员工，如果是独自打拼，遇到最多的，不是老板的亲戚抢单偷单撬单，就是老板亲自抢单偷单撬单。扣提成跟这些破事儿比起来，那都算是好的。能够有“正经找个班上”的感觉，就已经是凤毛麟角，“沙食系”整体赚钱无脑归无脑，但战斗力也确实是强，从上而下都没有什么短板，就算有破绽，在庞大的收益面前，破绽那也成了优秀的企业文化。“紫金科技”一跃成为独一档的头部企业，也算是各种力量综合之后的总爆发。然而就是这么个独一档的电动自行车生产制造商，在所谓的“电动自行车发展论坛”筹备期间，却没有获得应有的待遇。论坛组织方请来的专家学者，多是从事经济、法律的，院士中正经玩过机电、车辆的，一个都没有。虞小龙可以百分百肯定，组织方绝对是对电动自行车这个行业发展一无所知，只是需要一个蹭“科学技术”名头的工具，而且恰好某些经济学家或者学者，也有提升自己话语权的需求，所以双方一拍即合。一个叫“电动自行车发展论坛”的会议机构，结果独一档的企业还是临时请过去的，虞小龙怎么可能不恼火？其实这里头也有一些误会在，比如说张浩南不在京城，“紫金科技”在京城也没有分公司啥的，这就导致虞小龙前往南郊区视察“华北生产中心”项目工地之后，有些人就没把他当人……勤劳加班的虞总，他在成为“加班狂”之前，也是流连于灯红酒绿之间的二代，他的好脾气也要看人的。哪怕是他老子虞龙，该对喷还是对喷，他连亲爹面子都经常不给，何况这帮不拿他当人的？所以虞小龙在一月二十九号那天，就拿着“通知”一样的邀请函，去了“电动自行车发展论坛”会场，登记之后，他差点鼻子都气歪了。身为“紫金科技”的副总，他别说上台或者坐前排了，居然让他跟一帮法律专家坐一块儿。跟着一起过来的随行秘书也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组织方什么来头？这么拽？“虞总，会不会这里面有什么误会？”“老子误会他娘的个臭婊子！！”咬牙切齿的虞小龙松了一下领带，目露凶光，“张总不是说留了保镖在这里吗？去，叫过来。”“虞总……”“老子他妈的让你去！！”“是，虞总。”虞小龙本以为自己怎么地也会坐沙发上喝两口发的矿泉水，万万没想到啊，居然在这里人挤人，还他妈一个人都不认识。越想越气的虞小龙现在只想砸了这鸟会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