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白微微点头:“有没有更毋庸置疑的证据?”“有。”黄梓瑕手中的簪子在纸上画了一个箭头,又在那边写了个“崇仁坊”:“就在锦奴失踪的那一夜,周子秦从缀锦楼打包带去的饭菜,毒死了几个乞丐。”周子秦曾为此事特地跑来,李舒白自然记忆犹新。他微微点头:“那一次,我记得你们说,锦奴也在。”“是,那次我与周子秦送去给乞丐们吃的饭菜,都是我们吃剩下的,席上所有人都未曾出事,而我们也是直接送到乞丐们那边,又看到他们直接就拿起来吃掉了。期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包饭菜的荷叶上有问题。但周子秦说过,毒箭木的树汁毒性极强,叶片沾到就会变黑,我们当时拿到的全都是刚洗过的新鲜荷叶,全部都是青嫩的,不可能涂了毒。”李舒白点头道:“而另一个可能,就是当时你们的手上有毒。”“是的,当时经手的人,一共有三个,我并没有出事,周子秦也是安然无恙,而唯一有可能,当时的毒,就是来自锦奴手上。”黄梓瑕叹道,“她为人方圆玲珑,那一日却抱怨自己的手被樱桃的梗扎到了——事实上,那应是她接触到了毒箭木树汁,毒性发作,她的双手已经觉得麻痒了。否则,就算她的手保养得再好,肌肤再娇嫩,又怎么会被樱桃梗扎到?”“难道,毒箭木沾染到肌肤也会渗进去毒杀人?”“据说不能。所以我还有一件事不太明白,锦奴是什么时候中毒的。她手上并无伤口,毒又似乎不是从她的口中进入的。再说了,她当晚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却在快要离去的时候中毒……按照毒箭木见血封喉的毒性来说,绝对不可能有人在我们面前堂而皇之下毒。所以她究竟是怎么中毒的,什么时候中毒的,我真的还没想透。”“但至少,身材相符,手掌特征相符,死法相符,应该已经确凿无疑了。”李舒白点头,直接抛开了这个问题,又问,“你所说的第二点呢?”黄梓瑕用玉簪在纸上又画了第二个箭头,指向“徐州”二字:“正与王爷之前所料想的一样,此事或许与你在徐州救下的那两个少女,确实有关。”“哦?”李舒白这一次真的有了一点惊讶的表情。“所以我和陈念娘现在在等一个人进京,只要她一到,本案应该可以迎刃而解了。”“什么人?”“程雪色——也就是你当初在徐州救下的那个程姓少女。我在等她,等着她带着一幅画过来。我想,她将是本案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她的表情凝重,口气十分确定,已经成竹在胸。李舒白坐在净庾堂中,微微抬眼望着面前的黄梓瑕。日光透帘而入,照在她的身上,一瞬间她周身通透明亮,那种光芒仿佛可以照彻世间所有见不得人的污浊黑暗。他缓缓地抬头,后仰轻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说:“那就好,希望我在你身上下的赌注,能让我感到满意。”“我绝不会让王爷失望的。”毕竟自己家的血案要翻案的话,还落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的,所以黄梓瑕立即表忠心。可惜她的忠心,李舒白似乎并不在意,只问:“接下来,你准备从何处下手?”“从锦奴那边寻找突破吧,趁现在还早,我先去探查一下外教坊锦奴的住处,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准备以什么名义去搜查?”黄梓瑕微一沉吟,说:“就说我是某王府的宦官,我家王爷有重要物品交给锦奴,现在过来搜寻。”李舒白冷冷地说:“不许把夔王府的令信拿出来。”黄梓瑕站起身,向他行礼告退:“放心吧王爷,我只要一说是某王府,大家都会默认为是昭王的。”“哼。”李舒白见她已经退出,又问,“不用晚膳了?”“不用,再耽搁一会儿,估计回来时得宵禁了。”她说着,想想又回头,说,“为了不动用府上那块令信,我申请办案经费若干外加二十文。”李舒白诧异:“那二十文是干嘛的?”“晚上回王府的时候想雇辆车。”李舒白以一种复杂的神情看着她:“你怎么穷到这地步?”“因为末等宦官杨崇古跟了王爷您之后,身无分文,贫困交加。”她毫无愧色地说。“为什么不找景毓去账房预支?”“等审批下来,大约需要到下个月吧,到时候我薪俸也到手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呀!”李舒白微微挑眉,那张永远处变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无奈与郁闷。他拉开抽屉,将一个荷包取出丢给她。“多谢王爷!”黄梓瑕一把接住,转身就跑。十四长街寂寂(一)大唐长安有两个外教坊,琵琶琴瑟等艺人在外西教坊,位于光宅坊,离夔王府所在的永嘉坊并不远。黄梓瑕跑到教坊,那里面因是乐舞伎人们聚集所在,所以门口还有个婆子坐着嗑瓜子,看见她过来了,便抬手拦住了她:“这位小公公,您找谁呀?”黄梓瑕赶紧向她行礼,说:“不好意思啊婆婆,我要进内去找锦奴。”“哎哟,今天可巧,一个找锦奴的,又一个找锦奴的。”婆子说着,拍拍衣裳上的瓜子壳站了起来,问,“你不会也是什么东西借给锦奴了,现在听说她跟人跑了,所以过来取回的吧?”黄梓瑕诧异地“咦”了一声,问:“还有人在我之前来了?”“可不是么,天仙似的一个姑娘家,我老婆子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老婆子明显年纪大了,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那眉眼,那身段,就算是画里走出来的仕女跟她比,都差一份光彩灵动呢。”“是那婆婆可知道她的姓名?”黄梓瑕赶紧问。“不知道,反正比你这个空口白话的小宦官不同,人家可是拿着锦奴当年写给她的信来的。我老婆子可识字!”眼看这婆子没有放她进内的意思,黄梓瑕只好陪笑着从荷包里掏出自己的部分经费给婆子:“婆婆,您看…我也是奉命而来。我们王爷把个顶要紧的东西给了锦奴姑娘,现在知道她跑了,正气头上呢,我这趟要是拿不回东西,王爷可不把我给打出府去?”“哎哟,那可不成,老婆子我平生心善,最见不得人受苦的。”老婆子一个小银锭落怀,顿时眉开眼笑,“来来,我指给你看锦奴的那个房间——就在二条东头第三间,我们这边一个时辰不到就要关门落锁了,你赶紧找找。”黄梓瑕陪着笑应着,赶紧寻往二条东头第三间。到了那边一看,锦奴房间的门居然大开着,有两个小丫头正在门口说话。黄梓瑕赶紧上去,问:“两位,请问刚刚那位仙女似的姑娘呢?”那两个丫头回头看了她一眼,打量她一身宦官服色,便笑问:“哟,你是哪边的人呀?内教坊的人?还是诸王府邸的公公?”“可不就是我家王爷有东西落在锦奴姑娘这儿了,现下她不见了,王爷让我来找找他送给锦奴姑娘的一件东西,虽然东西不稀罕,但却是王爷旧时珍爱…”黄梓瑕诚恳地说,“听说先来了位极美丽的姑娘?”“可不是呢,锦奴本来也挺好看的,谁知还有那么漂亮的一个妹妹。”左边的小丫头说道,又朝里面看了看,嘟着嘴说,“不是说去旁边买点零用什么的吗?怎么还没回来呢?”“是啊,我还急着看她那幅画呢。”另一个丫头皱眉道。黄梓瑕诧异问:“什么画?”“就是那个,传说中什么六女的,据说扬州有几个伎乐艺人就是从其中悟出了乐舞道理,最后成了一代传奇的。”黄梓瑕哑然失笑:“云韶六女?”“是呀是呀,你也知道?可你是个小宦官,也要看那张画悟道吗?你又不学乐舞。”“…”黄梓瑕无语,不知道这种奇怪的传言是从哪里来的。她心想着那个带着画过来的美人必定是程雪色,在心里暗暗诧异,为什么陈念娘没有第一时间与她过来找自己。那两个丫头等了一会儿,见人还未回来,便嚷着要走了。黄梓瑕问她们:“锦奴的房间可以进去吗?”“可以呀,她走的时候,值钱的和重要的东西应该都拿走了,没拿走的也被坊间的人分光了,个个说得好听,帮锦奴先收着,其实还不个个自己收用了?我看里面呀,八成没啥东西留下了。”“话虽如此,权当碰个运气了。”黄梓瑕说着,告别了她们,走进门去,四下看了看。锦奴的房间十分雅致,花窗上糊着玫瑰红色薄纱,内室与外厅之间隔了一扇珠帘。正门进去是小厅,花窗后有灯光透进来,原来坊内已经上灯了。窗下设着一几一榻,几上摆着几个小玩意,白瓷瓶中供了两支石榴,如今已经枯萎,落了一桌花瓣与叶片。她在旁边小椅子上坐下,一边考虑着这个案情,一边等候着程雪色。天色越来越暗,窗外的灯照进来显得更加明亮。程雪色一直没有回来。黄梓瑕终于等不住了,决定还是先查看一下。她站了起来,先走到柜子边,就着窗外的灯光,打开来看了看。果然如那两个小丫头所说,里面的好东西似乎都被人拿走了,只剩下几件衣服被翻得乱七八糟。又查看了桌椅床榻等,并无收获。那个刚刚大家说走进来的姑娘,似乎带着东西又离开了。她沉吟着在室内走动着,目光扫过各个角落,终于在角落看到小小的一点亮光,在窗外透进来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明亮的反光。她趴在地上,伸手从角落花架的下面,拿到了那块反光的东西。半块银锭。和在雍淳殿里拿到的那半块差不多大小,切口和光泽都显示,这半块银锭应该能和那半块银锭凑成完整的一块银锭。她将银锭揣在怀中,然后仔细地又将屋内搜寻了一遍,确定再没有遗漏了,才带上门。赶在教坊闭门之前出来,黄梓瑕一个人站在光宅坊前四下一看,长安城即将宵禁,如今已经四下无声,也找不到可以雇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