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蕴只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赶向自己的场地。一开场便打出一个小高潮,连皇帝李漼也是赞不绝口,笑道:“不错,不错,七弟球技精进啊!”郭淑妃替他轻挥着扇子,一边笑道:“是啊,还有那个小宦官,身手真不错。”李漼也着意看了看黄梓瑕,点头说:“那个小宦官名叫杨崇古,是夔王身边的近人。”“咦,莫非就是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位?”郭淑妃以扇掩面,笑道,“听说昭王当初曾向夔王讨要过这位小公公呢,果然长相清俊,令人心生喜爱。”李漼一哂,未再说话。同昌公主心不在焉,手肘靠在父皇的榻背上,下巴支在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皱眉看着场上来往的马匹。场上此时气氛已经十分热烈,驸马韦保衡一球破门,平了比分,高举着球杆向场外的皇帝等人示意。皇帝笑道:“灵徽,驸马看你呢。”“一身臭汗,理他呢。”同昌公主懒懒地说。夏日高悬,阳光已经十分强烈。比赛才开始不到一刻,黄梓瑕已经感觉到了压抑。不仅是天气炎热,击鞠场上飞扬的沙尘也令人呼吸迟缓。汗水湿透了每个人身上的衣服,但这种灼热似乎更加重了场上人的兴奋,马匹的奔跑与马场的沙尘一样迅疾,来去如风,让人连眨一下眼睛的空档都没有。她顶着烈日,挡在球门之前,盯着面前疾驰而来的人。王蕴。仿佛是故意的,他直冲着她而来。黄梓瑕警惕地望着他,紧持手中球杆,催马向他迎去。就在两人的马头堪堪相遇之时,王蕴忽然抬手,手中的球杆高高挥起,在将球带向驸马韦保衡的同时,他的球杆也挥过她的耳畔,向着她头上的簪子击去。黄梓瑕下意识地一矮身,伏在那拂沙的背上。她听到球杆擦过她头上簪子,轻微的叮一声。后背忽然有一片冷汗渗了出来,夹杂在热汗之中,让肌肤都起了毛栗子。如果她的闪避稍微慢一点,此时她已经披头散发坐在马上。或许,就会被人看出她的模样,与那个正被通缉的女犯黄梓瑕长得如此相似。她猛抬头,看见王蕴端坐在马上,侧脸看了她一眼。烟尘自他们之间漫过,她看见王蕴的眼神,冰冷而深暗。还没等她直起身子,场边已经传来欢呼声。驸马韦保衡又进一球。周子秦骑马跑到她的身边,问:“没事吧?”“没事。”黄梓瑕皱眉道。“王蕴真是不小心,差点打到你的头了。”他不满地说,“看来他也在京城防卫司被那群粗爷们给带坏了。”黄梓瑕没有答话,只扶住自己的发簪,又紧了一紧,说:“没什么。”话音未落,旁边围观的众人又响起一阵喧哗声。场上众人转头看去,原来是夔王李舒白从外边进来了,他没有骑马,身边人帮他牵着涤恶进来。黄梓瑕怔愣了一下,张行英靠近她,有点紧张地问:“那个…崇古,王爷来了。”黄梓瑕只看了李舒白一眼,握着手中球杆,拨转马头,说:“先别管,等打完这场球再说。”李舒白去见过了皇帝,皇帝赶紧叫人添了把椅子,让他坐下。郭淑妃与同昌公主挪到后面去,他坐在皇帝身后半步。“那个杨崇古,球打得真不错。”皇帝说道。李舒白望着场上又继续纵横来往的马匹,淡淡地说:“她体力不行,估计支撑不了半个时辰。”皇帝笑道:“不过他面子不小啊,昭王和鄂王据说都是她邀来助场的,为了保他朋友进防卫司。”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张行英的身上,微微皱眉,却只说:“想来是七弟九弟今日无事,所以陪他们玩一场吧。”最近世界杯,为了配合这种火热气氛,所以文中也来了一场夏日的火热马球~是不是很应景呀^^四如风如龙(二)周子秦的小瑕性情温顺,一不留神就被防卫司的一匹黑马踹中,小瑕痛得往旁边狠命一窜,周子秦差点没掉下来。“卑鄙啊!哪有对着别人的马下手的!”周子秦大叫。正在防守的黄梓瑕,听到周子秦这一声呼叫,不由自主地目光微转,向他那边看去。而她对面的王蕴,居然毫不理会旁边正在抢球的人,驱马向着她狠狠撞过去。那拂沙训练有素,在那匹马撞过来的一刹那,硬生生扬起前蹄,以后蹄为支撑,向右方转侧过半个马身,堪堪避过了他这一下撞击。而王蕴却在两个马身交错而过的一刹那,贴在了那拂沙的近旁。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场边人正在喧哗叫好,鄂王李润斜刺里穿出,驸马韦保衡的手中的球竟被他一下击中,直飞向另一边球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个球,盯着它一路高飞过半个球场,那里周子秦正在爬上马背,而张行英立即回过神,追着球向着无人防守的球门冲去。在热烈气氛中,只有李舒白的目光落在场地另一边。那里王蕴与黄梓瑕的两匹马,在无人理会的球门外,紧贴在一起。黄梓瑕催促那拂沙,调转马头就要离开。王蕴却催马赶上她,他就在她身后半个马身,以至于,在这样的喧哗声中,都能听见他压低的声音,自她的身后传来:“听说我的未婚妻黄梓瑕,击鞠技艺在蜀地无人能及。”黄梓瑕顿了顿,勒住了马缰。叫好声响起,张行英那一球,毫无悬念地击入了球门。王蕴仿佛没看见场上的胜负。他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平静得几乎有点冰冷,“你看,球场这么混乱,要发生一点情况实在太简单。只要我一不小心,打散你的头发,或者…”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她汗湿的头发粘在脸上,抹的那一层黄粉已经被汗水冲得不太均匀,看起来像是满脸灰尘,却也能依稀让人看见底下细致光滑的肌肤。“…或者不小心,将你的外衣弄破了呢?”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黄梓瑕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回头看着他,勉强说:“恕奴婢愚钝,不知道王都尉在说什么。”他没有理她,只直直地盯着她,问:“为什么?”“什么为什么?”“王家到底亏欠了什么…”王蕴缓缓放下手中球杖,一字一顿地问,“以至于,黄梓瑕宁可杀了全家,也不愿意嫁给我?”有两三匹马从他们身边越过,又一轮进攻与回防开始。周子秦大喊:“崇古,快点回防啊!”昭王李汭笑道:“王蕴,你不会还威逼利诱崇古不许赢球吧,你看他脸色这么难看。”王蕴转头对他高声笑道:“怎么会,我是看她球技这么高超,想约她私下切磋切磋。”他转头看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有她一人听见:“今晚酉时,请你过府一叙。”黄梓瑕勒着那拂沙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缰绳在她的手掌上勒出深深一条泛白痕迹。他的目光挑衅地看着她,手中的球杆斜斜指着地面。终于,她咬住下唇,微一点头。王蕴唇角微扬,冰冷的一丝笑意,随即拨转马头,转身离去。李舒白站起来,对发令官示意。场上众人正不知为什么要停下,却见李舒白朝着黄梓瑕勾勾手指。她纵马奔向他。在炎炎夏日中一场球赛打到现在,她胸口急剧起伏,汗如雨下。她毕竟是个女子,体力比不得男人,已经十分疲惫。早已换好红色击鞠服的李舒白叫人牵过涤恶,飞身上马,说:“换人。”黄梓瑕顿时愕然。李舒白看也不看她,只瞥了紧张看着这边的张行英一眼,声音冷淡:“就这体质,还敢逞强。”黄梓瑕默然无语,仰头看着坐在马上的他,将手中的球杖递给他。强烈阳光的背后,他的面容在逆光里看不清晰,只剩得一双眼睛熠熠如星。她听到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滑过她的耳畔:“帮助被我赶出去的人,待会儿,你最好给我个交代。”黄梓瑕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而涤恶已经急不可耐,冲进了击鞠场。夔王李舒白一上场,局势自然大变。原本胶着的比分瞬间拉开,王蕴与驸马联手亦挡不住他。涤恶彪悍无比,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场上冲突,弥漫的烟尘之中,只见一袭红衣的李舒白挥杆,进球传球潇洒利落,纵横驰骋间不留半点情面。王蕴苦笑着与韦保衡商量说:“夔王气势太盛了,无论如何也要先截下他一球,先挫一挫他的锐气,我们这边才有机会。”韦保衡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夹攻,招呼其余三人赶上,企图阻截住李舒白的来势。李舒白被五人围住,依然无动于衷,只回头看了一眼昭王以示呼应,球杆微动,马球被他精准地自五匹马乱踏的二十只脚之间拨出,直奔向昭王。“抢球!”韦保衡大吼,正要追击,却见李舒白翻身而下,只用一只脚尖勾住马蹬,身子如燕子般轻轻巧巧探出,手中球杖一挥,不偏不倚截下了韦保衡挥到半途的球杖,顺势一带,韦保衡的球杖反而一转,将球转向了前方。球被带离了方向,与王蕴的马头堪堪擦过,直飞向前方正在纵马飞奔的张行英。张行英控马灵活,应变飞快,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挥杆停球,将那一个球送进了球门之中。“好啊!四弟平时不爱击鞠的,原来深藏不露!还有那个进球的小伙子,反应挺灵敏的,身手不错!”皇帝击节赞赏。同昌公主已经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站在休息处对着驸马韦保衡叫了一声:“阿韦!”韦保衡赶紧下了马,跨出场地朝她奔来。同昌公主却又重新坐回椅上了,只抬眼皮看他一眼:“平常不是天天夸自己击鞠厉害吗?今日我算见识了。”韦保衡被骂得讪讪的,只能赔笑:“公主说的是,我今日是打得不行…”“公主侄女,你看不出来,阿韦这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我们的面子,所以才留了余力吗?”昭王过来喝水,笑着过来打圆场,“行啦,男人们打球,你坐着看就好,嘴皮子动多了沾尘土,你说是不?”同昌公主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语气轻慢:“是,九叔您也请对驸马手下留情。”场上人都下马休息,把马匹丢在场上。涤恶精力充沛,凶巴巴地到处挑衅其他马,搞得众马都只敢龟缩在一角,众人都是大笑,连刚刚输球的都忘记郁闷了。黄梓瑕帮着众人端茶倒水,一转头看见驸马韦保衡低头看地,在弥漫的烟尘与炽热的阳光下,他的脸色铁青,因强自咬紧牙关,使下巴紧绷,露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汗水顺着他的面容滑下,让黄梓瑕以为这一瞬间他会再难抑制,谁知就在那滴汗水落在他手背上之时,他抬起手用力甩开了那滴汗,而脸上的可怕表情也像是被远远甩开了,又露出那种惯常的笑容,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说:“多谢。你打得着实不错。”“崇古确实厉害。”鄂王也笑道。周子秦说:“以后每天早上跟我沿着曲江池跑一圈,保准你一年后打遍长安无敌手!”李舒白平淡地说:“她没空。”原本热闹的气氛,被他一句话弄得顿时冷了下来,众人都默然各自喝茶去了。只有周子秦还在那里想挽回气氛:“哈哈哈,当然,就算再怎么样,也还是比不上夔王爷…”没人理他。一群人休息了一盏茶时间,昭王号召众人:“继续继续。”众人各自上马,发令官手中红旗飞舞,长嘶声中,马蹄响起,数匹马正急冲向对方场地时,忽然有一匹马痛嘶一声,前蹄一折便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