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了门让她进来她好像有点儿尴尬不看他把手里的亮片小包放在门口,在厅里站了一会儿,才往里走看到客厅里那面大大的观景窗,和观景窗外漂亮的景色,她低声的叹了一句什么他正在换衣服,没有听清回头看她,她就只是站在观景窗前……那观景窗高阔宽大,像是一幅夜景的油画,而她占住一角,那油画便像是她的背景他看了好一会儿他们难得这样安静的独处看焰火,看灯光,看夜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两句第九章云与波的凄迷(三十四)画轴,不是这样打开的她坐在他身边,比划着画轴,不是从中间打开的这个,错了从这一端,到那一端,一点点的展开,从平淡,到精彩是这样看的中间打开……少了些韵味他笑给她斟了一杯酒刚刚的焰火真是美她接过酒杯嗯他应着绢那么美,就是不长久她叹了一句那一晚,他们两个,在这个还飘着一丝新家具那独有的木香的空间里,只是安静她后来是困了,斜斜的靠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她是不是很喜欢睡沙发?他看着,轻轻的扳过她的身子她没醒朦胧之间,她枕在他腿上,缩了缩身子,就那么睡着他喝着酒,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腿渐渐的麻了,他就是不动……佟铁河在沙发上坐下来颊就是这个位置他抬着手,指尖,似乎是她柔柔软软的耳垂她没有耳洞因为怕疼飒飒说,不疼,只要一分钟她不信结婚的时候,他家里给她首饰他母亲事先展示一下,还说,哟,这些耳环,都用不上让阿端去扎耳洞吧……他母亲的话,她都听的,这一样,没能从命有一次,他等着母亲和她一起出门,等的不耐烦了,上去催,看到她给母亲在戴耳环她手里拿着耳环,还在小心的问,妈妈,这样,真不会疼吧……她自己怕疼也怕把别人弄疼了佟铁河抚着自己的胃难受除了酒和凉水,什么都没有的,空空的胃她胃不好最近,好像就没好过六姨夫嘱咐过,按摩几个穴位……是哪几个穴位来着?他努力的想着他后来没有替她按摩过……就是,不止是这个,他也没有替她做过什么,能让她记得他的事吧这么久了,他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观景窗的色调在渐渐的变明亮他直直的看着他父亲说,小铁很会欺负阿端他,是一直在欺负她而她就在那里她都容了他……佟铁河忽然的站了起来他拿起电话来,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拨号接通了,没等对方开口,他就说:“马上给我安排,我要去东京”惟仁早上五点多就起来了他换了运动服,下去跑步读军校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受伤以后,医生也叮嘱,适当运动雨仍淅淅沥沥的下着没有风,雨丝垂下来,打在脸上,是寒雨惟仁将外衣上的帽子扶上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跑进了雨里其实这样的阴雨天,他最难熬昨夜,就是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身上细细密密的伤疤,每一处,似乎都在抽搐着,提醒着他,它们的存在他只是躺着不动,连翻身都不这样的酸疼,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他要习惯而最难熬的,永远不是身体上的疼耳塞里是清清灵灵的歌声她唱的歌她弹一手好钢琴,唱歌的水平,倒真是不敢恭维他总是说,难听啊,阿端,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你唱歌是真难听她不乐意硬是拿了录音机,录了她唱的歌,硬是塞给他,逼着他听大约这也是有难度的,所以整盒带子就只有这一首,《很爱很爱你》中间,还有她的轻笑,甚至还有咽口水的声音,那是录音的时候不小心录进去的……起初每次听到,他都会笑可他不愿意错过哪怕一点点都是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时候,她的声音就是她后来他想了很多办法,转成了数码格式Sony的随身听也换成了Ipod,不变的,就是机器里的内容永远只有一个:她的《很爱很爱你》清唱,她每一次的呼吸,都清晰可闻惟仁越跑越快血液在血管里奔腾,每一条肌肉都在发热他终于停下来,仰头天空是灰暗的路边的樱树,像是粉色的云,浮在他头顶,浮在在这高楼大厦之间渐渐的,雨滴和汗水混在了一起,从额头、到面颊、到脖颈……偶尔有大滴的雨打到身上,那是在花间凝成的寒凉瞬间便透进了骨里去他深深的呼吸不时有慢跑者从他身边经过,经过的时候,脚踩到水洼里,会溅起一点雨水,溅到他身上很洁净他记得阿端说过一句,这是个可以穿着浅色的裤子走在雨天的街上的城市……她不是说东京,而是京都他们在京都,去看红叶也是下着雨下雨的天气,她总是情绪更好一些应该是好的但是没有昨天,她是对着他笑的可是他清楚那笑,不是从心里来的一只穿着蓝色雨衣的柴犬跟着慢跑者的身后,他看到,站住了几乎和他的cookie一模一样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他捡到的cookie……总是害怕被他丢下的cookie,现在怎么样了?昨天早上,外公把他赶出来,却把cookie留下了外公那严厉的眼神,在看向cookie的时候,露出了一丝伤心他离开之前,和外公说,我很快回来外公不再听他说他有很多话想跟外公说的……只是都咽了下去惟仁慢慢的走着外公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的眼神佟铁河佟铁河在看着cookie的时候,眼神复杂的很佟铁河的眼,在看人的时候,极少有情绪露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着cookie,少了很多掩饰那天早上,cookie冲出他的房间,出现在自端的面前他追出去,正好看到那一幕:她出神的看着可爱的cookie,眼睛里全是喜爱;佟铁河的第一个反应,却是将她挡在身后,他是护着她的……他看得出来佟铁河看cookie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善意,恨不得剁了吃肉——要是能把他顾惟仁剁了,佟铁河应该也是早就下手了……佟铁河在乎阿端;那种在乎,在他看来,是带着攻击性的防御战他并不太介意佟铁河是怎么想的他介意的是阿端只有阿端惟仁身上的运动衫已经要湿透了,他走进酒店大堂,镜片忽然之间变白了在电梯里,他把耳塞取下来经过她房门口,他站住了脚步忽然的黏滞他转过身,背靠着她的房门安安静静的,他站着曾经,他们从鹿儿岛,到札幌,有一个月的时间,游走在这个国家,从南到北,只觉得时光是那样的短暂,白驹过隙似的而现在,他们到这里,才不过半天,他却觉得,漫长她每一次的驻足,每一次的出神,每一次的回头,每一次的凝眸……明明是他在她身边,却往往跟他无关他和她,最遥远的距离,他曾以为,是隔了日本海,是东京与北京,是思念,是六年……或许这些都是,又都不是,而是,他和她是这样的接近,已开始无言———————————————————————————————————————————第九章云与波的凄迷(三十五)惟仁像一株白杨树,站在她的房门外自端靠在门边,也静静的立着她早起,一直在窗边看雨、看这烟雨蒙蒙中的灰色的城市,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头略微有点儿沉睡的不好梦里,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她看到惟仁跑步回来,以为他会来敲门但好久没有动静她这样在门边,站着,看着,听着……隔壁的门开了又关上她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爵手机忽然响起来,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陌生的铃音……等到她把手机抓过来,心猛的砰砰跳的剧烈;可是已经断开了——她看清楚来电,是妈妈她的眼眶立时有些酸胀肩膀处,妈妈的手似乎还在那里,很大力的箍着她,问她,阿端你这是怎么了……她抚着肩膀,有一种微痛,向心脏的方向围拢速度是这么的快,她来不及阻止惟仁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脸上拿抹微笑如同划破这阴雨天的一道阳光,看在她眼里,刚刚独立门前的孤独和沉郁,不见踪影她轻轻的捏住他的袖口,走在他身边这里离新宿御苑并不远,走着就到的刚刚她站在窗口,看出去,能看到整个御苑的全景非常的美笼罩在深深浅浅的粉色云彩下,夹杂着深深浅浅的绿色……若是阳光明媚的日子,该是七彩缤纷的景致街口的一家小店,卖很好吃的墨鱼丸惟仁说你等等我去买给你吃……刚吃过早点,她吃不下的,她说不要了,可是他还是去了人有点儿多,他排队等她站在樱树下;雨停了,只是会有大滴的水珠,从树梢落下来,打在头顶,好凉她也没挪位子,只是站在那里等;惟仁的个子高高的,在排队的顾客群里,很是显眼滕街上不时的有骑自行车的人快速的经过自端看到了一个独特的画面:一个骑着旧式自行车的中年人,身后的车座上,有一只秋田犬……秋田犬立着,前爪扶在主人的肩膀上,一人一犬,立时成了街上人们驻足观看议论的对象……“哎,好可爱的狗狗……”“好可爱的主人……”一群穿着校服的女孩子经过自端的面前,纷纷的拿着手机拍照自端放在口袋里的手,正捏着手机她毫不犹豫的掏出来,对着那正在缓缓离去的一人一犬的背影,调整着焦距……秋田犬不算好看,主人的衣冠只是整洁,自行车是旧式的、并不拉风的……可是组在一处,在最繁华的街头,竟然是如此和谐他的手机功能齐全,操作也方便,拍下来的照片,画面好清晰她细细的看着,再抬头时,惟仁已拿了两个纸盒子站在她面前,见她只管看手机,轻声问道:“有电话?”她摇头他用一叠纸巾裹着纸盒,递给她,说:“趁热吃”她接了他低头,就着她的手,看她拍下的照片,低低的,他叹了一句,“真是有趣”“嗯”她也看着不好看的秋田犬,会让她想起她的大黄两个人慢慢的走着雨又开始下,惟仁撑开了伞“惟仁,大黄,你还记得大黄吗?”她手里握着鱼丸,不着急吃“嗯”惟仁微笑他记得虽然没见过,关于那只狗的一切,都是听她说的“惹事精……”她轻声说,“到最后,惹不动事儿了,就喜欢卧在南墙下,陪常爷爷晒太阳……你知道的,常爷爷,背上有弹片的,爱晒太阳……大黄,也喜欢把前爪搭在人身上,尤其是李阿婆……阿婆个子矮嘛……阿婆整天骂,大黄不要拿耗子啦,拿了耗子不要摆在厨房门口啊……”“狗拿耗子”他笑出来“嗯……阿婆疼它的,偷鸡吃,还给它瞒着……”她絮絮的说着,“我跟你说过这些的”她想起来她是不是啰嗦了抿了唇……她,啰嗦“你说吧,我喜欢听”他抬起手来,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笑,又问,“它惹过什么事来着?我只记得,你说过它差点儿被吊死……”他的记忆力还是有些差了记得住阿端的事,但是大黄……他记不得太多了“咬人……”他们正在过马路急匆匆的人流里,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子拉着她的手腕,他加快了脚步就是忽然之间,自端低头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这只手“得了,这下算白给咬了……”她搂着大黄拼命哭着不让他们打死它的时候,是有人说了这么一句话那声音很低,她辨不确切,只记得她泪眼婆娑之中,回头望了一眼,好多人都在看着她和大黄……满身尘土的小姑娘,被勒住了脖子快断气的土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眼里都是泪,看不清楚人,可是一定不是姐姐,不是力昭哥哥姐姐嗓音那么清脆,力昭哥哥声音清亮尖细,不是他们她当时怕的很姐姐起初是拉着她的手在使劲儿的跑的猪圈在菜地的最北头,她们跑出来,是要穿过菜地,已经慌了,一脚深一脚浅,傍晚时候是浇过菜的,菜地里有些泥泞,鞋底跑着跑着都粘上了厚厚的泥,沉她害怕,可是叫不出声,耳边只听到狗叫,还有姐姐的喊声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松开了她的手,她跑着,是往哥哥们的方向去,那有一点点火星的地方她是被那大狗扑倒了的还是叫不出来,只是觉得这么黑的地方,眼冒绿光的这个动物,怕不是狗,而是狼……她要被狼吃了!吓的一身冷汗,就是那个时侯,有人过来了,挥着带火星的木棍,一把将她拉了起来,那只手很热“阿端别怕……快跑!”她听在耳朵里,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她人已经被拽了起来,从背后一推,她踉跄着出去,“哎呀!”她听到身后有一声惨叫,还有狗叫,那狗后来不是在叫,而是在呜咽,她只顾跑,回头看一眼,两只黑影,在地上滚做了一处……接着便有尖利的哨音……所有的人都出现了操场上灯光亮如白昼,祖父面沉似水,还有大家,谁都没有好脸色闯了大祸倒不是大黄,是她她虽然还小,但是知道就是自己闯了祸一个劲儿的哭……眼泪还能换来祖父心软的年纪记忆里少有的,哭还有用的事情这大概,不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她们家里,哭,是没有什么用的她后来是坐在吉普车的前排回家的小脏丫头,大脏狗……力昭哥哥笑她她不理心里惴惴不安,但是好在祖父不在一辆车上……在前面那辆红旗上她扁着嘴回头看一眼,姐姐,力昭哥哥,还有一直默默的自翊哥哥……少了一个去密云的时候,他们一路是唱着歌儿的一二三四五……有五个呢少了……少了谁?眼前忽的一亮自端张了张嘴:“佟铁……”惟仁握住她手腕的手,不由得松了一下自端仍是低着头,“是佟铁……”是他回去的路上,少了他他是上了祖父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