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之中,高衡正坐在大堂上休息,安南的县城比大明规模小,自然这县衙也不可能大到哪里去。进了县衙的高衡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真想好好睡一觉,他几乎是刚挨着椅子,就睡着了,守城这么多天,他几乎天天泡在城楼上排兵布阵,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现在放松下来,自然也是倒头就睡。
“二班长!二班长!高衡!你他娘的聋了!”“你他娘的在干什么!快干掉它!”高衡的耳边传来了排长的声音,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前方正在喷吐着火舌的地方机枪阵地,他扛起筒子正要给对方来一发单兵云爆弹,却发现一枚拖着白色尾焰的火箭弹正在朝他这里飞速接近。
“参见将军。”一个声音传来。
“嗯?嗯?谁?是谁?”高衡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这才发觉,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到这里来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是高衡觉得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一般,后世的很多事情貌似都已经记不清了。
“将军,你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传来,高衡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站在大堂中的正是成子龙,他抬眼看了看正门外面的天色,发现天竟然已经黑了。
“军师,我。”高衡有些语塞道。
“呵呵,将军不必自责,想必是这些天太过劳累,精神紧张,这猛然一放松下来,觉特别好睡,将军这是做噩梦了吧。”成子龙笑道。
高衡掩饰了一下面色的尴尬,自己方才应该是有些失态了,他立刻岔开话题道:“我这是睡了多长时间啊。”
成子龙拱手道:“现在已经是子时了,晚饭的时候,我来看过将军,只不过将军一直在熟睡,我不忍打扰,便退出去了,现在回来,是因为城外的清扫工作已经基本结束,特来给将军复命,打扰了将军的睡眠,实在抱歉。”
高衡一听,便立刻摆手道:“无妨无妨,军师请坐,咱们慢慢聊。”
成子龙坐下,高衡起身拿了个杯子,吹了吹里面的灰,倒了些白水,放在成子龙面前道:“条件简陋,也没个茶叶,就先委屈下军师了。”
成子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虽然是凉水,但显然成子龙一直忙到现在也是水米未进,所以一口气喝光了。他擦擦嘴道:“将军,损失和收获,将军要先听哪一个?”
高衡道:“先听听损失吧。”
成子龙叹息一声道:“若是站在敌军的视角来看,我们的损失微不足道,可是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此战的损失不小。我军先锋营和预备营共计两千人,先锋营战死约四百余人,受伤者还有二百余人,其中有近一半的重伤员,这些人能不能救活只有天知道。预备营死伤合计约三百人,另有平民死伤数百人。如此以来,此战我军大约损失了近半的军力,对于刚刚成立的求活旅来说,不可谓不惨重。”
“这。”高衡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他知道自己的损失肯定不会小了,可没想到竟然损失了一般兵马,这把高衡心疼得直哆嗦,这本来还指望能扩充到一个旅,现在就剩下一个营了,这以后又该怎么办。
成子龙道:“将军看开一些,跟我们取得的战果比起来,这损失相对就要小很多了。此战,我军共计歼敌两千余人,伤敌不下千人,至少打废了他们三个营的兵力,还抓住了郑朝世子,另外最重要的,经过方才大致清点,我们至少获得了五千人的装备,包括兵器铠甲数千套,其中至少有近千副铁甲,其中破坏的部分我拿去铁匠那边看了,可以修复。”
近千副铁甲,这个数字着实让高衡吃了一惊,不过细想,应该也差不多,上万敌军,有不少军官都是铁甲,还有两百骑兵的重装铁甲肯定也被缴获了,另外此战中还有对方京兵参战,这也是个不小的铁甲来源,如此一来,活下来的一千将士基本上人人可以装备铁甲,军队的战斗力将有大幅度提升。
“另外,我们还缴获了一百多匹战马,可以组建我们自己的骑兵队伍,火炮也缴获了不少,加上我们自己的没良心炮,现在各类大小火炮约有三十门,其中佛郎机十门,虎蹲炮十门,没良心炮五门,大将军炮三门,子母炮两门,弹药若干。”成康从怀中掏出一份清单念道。
“最重要的是,我们缴获了大量的火绳铳,跟我们原有的合在一起,最少八百杆。”成子龙捋须道。
嚯!这个数字倒是让高衡震惊了一下,八百杆火铳,一个不小的数字,可惜的是兵力不足,否则高衡都能组织一个火铳营了。
“将军,我可以进来吗?”正说话间,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跟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一股肉香味。
咕噜咕噜,高衡的肚子本能地叫了两声,跟成子龙一样,高衡领兵作战到现在,也基本上是水米未进,而且高衡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所以现在饥肠辘辘是正常的。
进来的人正是范玉,自从高衡被推举为大家的领导者之后,范玉对高衡有了一丝恭敬,现在的高衡跟他以前认识的高衡完全不一样了,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般,若是以前,范玉如何能想到,高衡竟然可以率领千军万马作战,这根本不是一个民夫应该考虑的事情。
可是今天这一仗,让全城的人对高衡有了新的看法,一个勇敢、智慧并且不惧牺牲的领导者的形象跃然纸上,让民众们觉得跟着这样的人指定是错不了。
范玉端进来的是一碗肉汤,一个陶碗中满满当当塞满了肉,与其说是汤,不如说是大肉块。
“范玉,这是?”高衡有些疑惑道。他们这里一穷二白,脱县原本的安南人也不富裕,肉这东西非常金贵,一般也就是两个途径,要不就是家养的一些牲畜,要不就是自己打猎,安南和中原地区差不多,基本上也就是鸡鸭猪之类的动物,但是并不多,农民弄这些也不是自己吃的,去掉上交税赋的部分,剩下给自己的几乎没有,跟中原农民一样,他们的民众也吃不上肉。
这不是安南人的问题,就是在大明,一般的地主也只有逢年过节能吃上肉和白面。
成子龙解释道:“将军在睡觉的时候,我和几位将军商议了,就擅自做了个主,将我们在城外打死的马给分着吃了。这些战马不是死了就是重伤,留着也没什么用,一个个膘肥体壮的,正好可以割肉吃,一匹马少说有三四百斤肉可以食用,算上内脏,也不少了。城外有近百匹,足够我们城内的人每人食用一两斤,还有多余的用搜集的盐腌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高衡这才明白过来,“你们做得对,这些马肉可不能浪费,都是好东西,将士们作战了一天,确实应该补一补身体,伤病员多分一些,帮助他们恢复。”
成子龙点头道:“将军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既然成子龙这么说,高衡也不客气了,也顾不上拿筷子,直接伸手抓起马肉就往嘴里送,马肉有些酸,他们除了盐和辣椒之外也没什么多余的调味料,但是高衡依然觉得鲜美无比。
拿破仑曾经说过,士兵是靠胃来行军的,食物就是士气。一碗热腾腾的马肉吃进腹中,高衡感觉自己瞬间活了过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成子龙也不说话,笑眯眯看着高衡吃完,摸着肚子靠在椅子上休息,然后才开口道:“将军,既然抓了郑祚,郑主只有两个选择,要不然派兵来攻打,要不然就是谈判,凭我在这里多年对他们的了解,郑祚地位超然,郑主断然不会放弃,我们应该要些什么,不知将军可有打算?”
这倒是把高衡给问得愣住了,他真没想过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些什么,是啊,军师,我也不知道应该要些什么,而且战争结束,我们保住了大部分侨民的性命,如果按照镇南关明军的想法,这些人可以回去大明。”
成子龙摇摇头道:“非也,将军,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其实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想过回去,可是现在明廷内外交困,地方官府把我们这些出境的人都看成另类,不再是大明的子民。我们已经失去了户籍,回去了之后,一切都要重新办理,内忧外患的时候,地方官府又怎么会给我们办?还不是层层刁难,回去了,咱们也要扒一层皮。”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我们这么多人回去,地方官府的粮食物资早就已经是捉襟见肘,朝廷连番打仗,苛捐杂税又是骇人。实际上这些赋税有多少交到朝廷去了,谁心里还没数吗?我们一万人回去就是多了一万张嘴,十万人回去就是十万张嘴。这哪里是侨民,在官府看来,分明是流民,哪个官府会允许境内有大规模的流民?镇南关的将士只是好心罢了,咱们要是真回去,一定会被地方官严令将士们给挡出来。”
“将军你初来乍到,自然是不清楚里面的关节的,但我们这些人实在是太清楚了,既然出来了,就没准备回去,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我听说,有的人去了南洋,混得还不错。再说,大明又好在哪里?我们就算是回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据我所知,北方已经是水深火热,谁也不能保证流贼不会打进南方,若是现在回去,我们一穷二白,没了财产,又靠什么生活呢?”
高衡叹了口气,成子龙说的也是,天下之大,好像也没有这些侨民的容身之地。成子龙道:“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伤兵满营,还有许多民众受伤,他们是父亲、是儿子、是妻子、是女儿,谁也不会抛弃他们,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在下提出的事情吗?”
高衡道:“先生说的是箕子朝鲜的事情?”
成子龙道:“不错,现在侨民们已经团结在将军周围,大家都非常信任将军,若是将军愿意,可以带领大家过好日子,我们也都愿意跟着将军,就像当年徐福东渡那样,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
高衡道:“可是,即便是这样,我们区区一万人不到,虽然有郑祚当人质,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在这安南北部,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就是在下想跟将军说的,既然我们提条件,那就要提到点子上,我们要找郑主要一样事物。”成子龙起身道。
“不知道军师指的是?”高衡问道。
“人!”
“人?”
“不错,正是人,将军龙凤之姿,若要成大事,人才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以前我跟将军说过,安南侨民众多,不下数万人,将军现在看见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很多人在谅山、在升龙、在太原、在青化,还有许多人的处境跟这里的人们一样,如果我们能用郑祚将他们换出来,全部集结到这里,就等于是将他们给拯救出来了。”成子龙道。
“可是这么多人,安南人会答应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了数万人口,谅山之地,我们皆可占领,就以此地为据,日后大有可为。如果在下所料不错,我们不用着急,自会有各方势力来主动找我们。”成子龙信心满满道。
高衡还在咀嚼成子龙的话,忽然范玉又进来道:“将军,你快出县衙看看吧,侨民们都在外面。”
高衡赶忙走出县衙,直接并不是特别宽敞的城门大街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他们全都是城里的侨民,数千人在黑夜中举着火把,站在高衡的面前,最前面的正是景昭。
“景昭?乡亲们,你们,你们这是?”高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