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要两面看……”

　　谢铁黎四平八稳的开场，道：“东方公司挂我们厂的名拍戏，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工作活力，促进了良好竞争，器材的租用费也算为厂里增收，人员有较高的补贴，部分同志得到了实惠。

　　但从创作和队伍建设上看，我认为也有不好的一面。

　　东方公司拍的娱乐片很受欢迎，这使得全国制片厂都在跟风，我们厂也不例外。大家都在谈卖了多少拷贝，哪个演员最火，创作上有偏向娱乐片的趋势，忽略了艺术品质。

　　并且搅得人心浮躁，金钱思想蔓延，有攀比补贴、待遇的现象出现，甚至有人建议我们厂的每日补贴也涨到2元钱……”

　　谢铁黎说的很认真。

　　他这样的老导演，对电影一丝不苟，坚持艺术品质，而且拍戏的时候往往会成立一个党风小组，狠抓纪律风气，对思想建设看的非常重。

　　他是真觉得北影厂出现了这些问题，所以才说出来。

　　末了，他道：“我没看过《美丽人生》的剧本，我对陈奇同志表示尊重。我只是觉得，当下这个风气不太好，北影厂还是要以自身为根基，向前发展……我讲完了。”

　　“……”

　　汪洋头疼。

　　如果只有其他人吵嚷，比较好解决，但谢铁黎亲口提意见，厂里必须要重视，就不太好拨给陈奇三台摄影机了。

　　而其他人一瞧，立即顺杆往上爬。

　　“谢导说得对！”

　　“把资源都调给别人，我们自己不发展了？”

　　“还是那句话，摄影机我们剧组绝对不让！”

　　几位厂领导见状，不能违背群众意见，连声嘀咕：“老汪，你说怎么办？”

　　汪洋只得拍了拍麦克风，亲口道：“开个会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叫你们来就是一起商讨，还没有定结果，大家的意见我们已经知晓，会认真考虑，先到这里吧，散会！”

　　众人起身，三三两两的往出走。

　　彼此交换眼神，露出胜利的笑容，老厂长这么说，就代表服软了。虽然只是暂且服软，但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就没有姓陈的好果子吃！

　　汪洋回到了办公室，派人去叫陈奇，等了一会，那小子来了。

　　“怎么了，老爷子？”

　　“还不是因为你，今儿开会，谢铁黎都发言了，他以前是最不爱掺和这些事的……”

　　汪洋把经过讲了一遍，道：“长城能不能给些支援？”

　　“《美丽人生》一部分在上海拍，一部分在香港拍，在香港就是长城给支援了，怎么好意思再要？我想想怎么解决，哎？我多给点租借费行不行？”

　　“除非你能掏几十上百万，不然没戏。”

　　“几十上百万我直接去买摄影机了！我手头也紧嘛，等卖完片子就好了。”

　　陈奇皱眉思索，东厂挂北影厂的名，势必会出现这样的矛盾。

　　如果他能给每个人发两块钱补贴，那大家绝对没意见，如果能把给张艺某的待遇铺开全厂，那更会把他当祖宗供起来，什刹海马上就能捞石人，三米长的大白蛇第二天就扔在乐春坊门口，刘小庆连夜绣龙袍……

　　但不可能嘛！

　　何况他也讨厌那些家伙，只信任李文化、王好为寥寥几人。

　　“有什么方法能把利益扩大化，让那帮家伙都有盼头呢？”

　　他想了半天，忽地一拍巴掌：“有了！”

　　“有了？”

　　“我有上中下三策，您要听……”

　　“少扯犊子，快说！”

　　于是乎，陈奇附在汪洋耳边，屋子里没人，但要的就是个形式感，附耳嘀嘀咕咕了几句。

　　“哈哈好，好好！这叫阳谋，你小子机灵！”

　　汪洋也一乐。

　　…………

　　仅仅隔了一天，北影厂在大食堂召集开会，龚雪都得去。

　　她也奇怪呢，好端端开什么会？搬个小板凳，跟张金玲坐在一块，张金玲还揣了把瓜子，俩人埋头偷偷嗑，蔡明在旁边看着。

　　而那几个导演窃窃私语：

　　“怎么又开会？”

　　“又研究资源分配的事儿？”

　　“不是吧，这是集体大会啊，不可能当着大伙的面说这个。”

　　“管他呢！反正叫我们让摄影机，就是不行！”

　　他们打定主意，分毫不让。

　　等了一会，厂领导都来了，在台上坐成一排，汪洋居中。

　　“突然把大家叫来，是有个事情宣布一下……”

　　汪洋慢悠悠的道：“随着厂内职工人数逐年递增，住房问题愈发凸显，两代人、三代人挤一间房子的不在少数，听说办公室都被占满了。

　　白天办公，晚上睡觉，还抢的头破血流。

　　我身为厂长，深感愧疚，但厂里情况你们也知晓，资金不足，无法承担新建住房的成本，我们一直在想办法解决。

　　就在前不久，我们与东方公司达成一致。

　　大门左侧有一片果树林，都晓得吧？决定把那块地利用起来，果树全部铲平，东方公司出钱，我们出地，先盖两栋楼，各占一栋……后续可能会扩充到六栋楼，各占三栋。

　　初步计划为两居室户型，50平米起，有下水管道，就是室内抽水马桶那种……”

　　咝！

　　全体倒吸了一口化粪池。

　　抽水马桶啊！

　　大部分人都只听说过，从没见过，以后就能在屋里拉屎了？不用准备尿盆了？不用寒冬腊月去上厕所，屁股冻的邦邦硬了？

　　汪洋不管底下人，自顾自的说：“为了最有效率的做好这件大事，厂里决定成立一个分房委员会，我为主任……”

　　一块金灿灿的大饼，高悬在台上，照耀着每个人的脸庞。

　　这年头群众力量大，厂长说话，可能没人听，分房委员会主任说话，没人敢不听！

　　“这就是个好的开始嘛！我们一定会为大家解决住房问题的……好了，散会！”

　　汪洋说完就走了。

　　底下嗡嗡嗡乱作一团。

　　龚雪知道些内情，抿嘴一乐，这种坏主意只有他想得出来。而她也清楚，陈奇现在手头紧，确实抽不出额外的资金，等他发达了，肯定不会亏待大家的。

　　“如果分房，我也想要一套呢，到时让爸爸妈妈来京，也有住的地方了。”

　　她亦有些向往，那样的房子谁不想要啊。

　　…………

　　老头回到办公室，没坐十分钟呢，就听有人敲门。

　　“请进！”

　　“厂长！”

　　门一开，一个导演进来了，正义凛然：“我认真考虑了一晚上，北影厂是大厂，大厂就要有自己的胸襟气度，不能让人瞧不起！

　　我愿意把器材让给更需要的人！”

　　“你想好了？”

　　“想好了！”

　　“那好，回头对接一下。”

　　“那我先告辞了，厂长，您可得记着啊，我主动奉献了！我奉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