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长船在枯水期的埃维纳河向上游漂行,巨大的桨叶快速划水,待到河道狭窄处,船上人员纷纷下船,肩扛缆绳将空船向上游拖拽。
甚至是女村民也加入划船作业,相比于那些碍于教士的管控只能在家里劳作的村妇,这些索罗涅枫丹村妇毫无戒律的束缚,因为她们不得不在森林里艰苦求生,不得不如男人们干活儿,如今都很干练。
就仿佛她们是坐在长船上的女维京人。
她们就在龙头战船上,怎么想确实已经维京化。
空船是为了装运猎物,当他们一行抵达桥头营地时,看到的是一片聚集起来的人群。
这里有大量的马匹,又有大量的武装者,大家心想着布鲁诺大人的狩猎队也没有这般豪奢,不由得担心起来。
不过他们看到了几个金发战士,营地高悬的萨克森旗依旧飘扬。
他们将信将疑继续前进,直到听到岸上人的呐喊以及招手。
与此同时,在木屋里舒服睡了一夜的阿里奥伯特早已在户外游荡了一阵子,清晨的清冷激得他很机灵,再吃点煮好的麦粥与烤肉,精神恢复得非常不错。
他也很讶异,自从昨日送给布鲁诺一些马匹,这小子果断拿出一些粮食来喂马。
可见,这位年轻的萨克森贵族懂对养马有一定了解。他也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吃上丰盛一餐,想想昨日的误会,就更感觉有些愧疚了。
他注意到河下游漂来一艘怪异船只,定睛一看,岂不是一艘再标准不过的诺曼人的龙头战船?
他听说过很多有关诺曼人的事情,却从未见识过如此船只,今日一见,阿里奥伯特不由提高警惕,站在岸边下意识握紧剑柄。
布鲁诺注意到这家伙发反常举动。
「你在害怕?」
「我?怕什么?」
「那是我们的船,你在担心它吗?担忧跳下来三十个金发战士向我们发动攻击?」
阿里奥伯特犹豫一下,慨叹道:「应该不会吧。那……似乎是香农男爵的船?」
「你猜的对,现在它是我的运货船。」布鲁诺没工夫再解释,因为自己还有很多善后事要做。
且说那些上船划桨的农妇高高兴兴而来,惊恐的看到地上躺着一些尸体,仔细一看居然有自己的丈夫、儿子的!
亲人居然死了!
固然进入森林狩猎要冒着巨大风险,一个猎人若与大部队脱离,搞不好就会被森林狼群、熊盯上,尤其是大兽冬眠前最后的时间,猎人可能变成猎物。
然而死者明显死于剑或矛的刺杀,谁是凶手已经不言而喻——就是盘踞在营地的骑马外乡人。
而且,索罗涅枫丹村民队这些家伙非常警觉,可能那就是将自己定为匪徒并肆意围剿的贵族军队。
可是她们不能把仇恨表露出来,于是默默地拉拽自己人的尸体,将之拖到船舱里,再用意欲杀人的眼光狠狠瞪向那些士兵。
这是非常强烈的威胁!
在过去,普通农妇可不敢直视贵族与扈从,来自波瓦蒂尔的战士很受不了这种凝视,在以前若有平凡农民这么挤眉瞪眼,他们的马鞭就抽过去了。
现在没有人敢做愤怒状,只好把脸瞅到一边。
瞪眼的不一定是农妇,而是这群家伙坐长船而来,搞不好就是布鲁诺大人从北方带来的诺曼野女人,惹到这群家伙……搞不好那些诺曼人疯狂残杀的传说可能变成真的。
「你的人昨天杀了她们的孩子和丈夫,她们都很愤怒。」布鲁诺顺势告知阿里奥伯特。
「这是无可奈何的误会。」
「的确,但此事不可能因为你送了我几
匹马就了结。」
「你……还在苛责我?」阿里奥伯特本以为昨日只是就那么算了,现在心里又犯嘀咕。
布鲁诺没有直接回答∶「等我见到了查理,我自会告诉他。」
「这……」阿里奥伯特不禁一怔,还以为布鲁诺是要去告状。
布鲁诺继续一说:「我愿意和他合作,但我实力太弱,希望他借我一些战士。」
「原来……你要这个?」阿里奥伯特长舒一口气。
双方的阵亡者都被安置在长船,狩猎到的二十余头鹿也一并扔在船上。
布鲁诺压制住自己人的怒火,他同样也不能给阿里奥伯特摆出笑脸。
就在严肃氛围下,步兵、骑兵与一艘长船,水陆并进着漂向香农大村。
现在的阿里奥伯特已经从布鲁诺这里获悉新的香农男爵正在训练军队,据说那个年轻人有意训练一千个农民。
小小香农真的有一千名士兵?所谓的训练是怎样?听布鲁诺说得天花乱坠,别到时候自己看到的只是男爵凑出了一大群衣冠不整、带着农具聚集的农民。那种蠢材可不懂打仗。
他希愿意相信那是真正的士兵。
阿里奥伯特已获悉香农男爵坚决反对皇帝洛泰尔,就与自己的主人查理目前利益一致,这一千名战士将攻击奥尔良。
香农男爵有如此激进令人难以置信,因为那可是一千名士兵!
如果……香农男爵带着他的军队完全站在阿基坦小国王的立场上,那么相当于一位伯爵级别的大贵族加盟。
呸!香农男爵可是麦西亚王。
作为老贵族俄阿里奥伯特深谙一个道理——爵位对得上实力,爵位才有意义。
阿里奥伯特不知香农男爵如何用法术变出一千名战士,倘若为真,这支力量就必须拉拢。
倘若那位男爵心有顾虑,自己大不了如猎犬一般爬过去,跪在其面前,求雷格拉夫与自己的主人查理结盟。因为他非常清楚,只有查理取得胜利,自己家族才能复兴。
另一方面,今日天气凑合,虽比前几日冷了些,新兵的训练依旧。
雷格拉夫本来也闲着没事,就带着一部分老兵在训练场监督。
绞刑架做威慑,麦西亚王旗飘扬。
雷格拉夫不只是训兵,还给领地民众安排了一项特别的任务∶染布裁剪做罩衣。
就像罗斯军完全统一制服一般,旧时代的麦西亚军队也在自发得尽力统一服装配色,如此在战斗时看清敌我。
相比于铁甲,皮甲的制作相对简单。轻便的牛皮鞣制之后会脱水变得干硬,同时保持很强韧性。它耐劈砍却不耐戳刺,在上面铆接铁片可制作一种高级的板甲衣可谓双重防御,就是成本居高不下。
旧时代的麦西亚精兵是皮甲混锁子甲,但绝大部分士兵只有布衣。他们的布袍主色调较乱,但身上一定缝合大量黄色布条。
要把杂色的麻布做成素白,只要在陶瓮里使劲煮就行了。
本地人又以菊花、茜草与干燥玫瑰,乃至是倒进去一些红葡萄酒,如此配置出一瓮黄色偏红的汤,配上明矾给准备好的白布染色。
如此染布依旧容易掉色,染色完毕只要多清洗几次,橘色又成了黄色,再洗继而变成淡黄。
这就够了,雷格拉夫要的是军装整齐再加入麦西亚特色,他也忘不了罗斯,于是决定在新的布袍上交叉缝上橘黄补贴,美其名曰把「圣安德烈十字」封在衣服上。
实则与罗斯军的布袍,仅仅是选色上不同而已。
香农地区确有它的富余之处,本地可用于染色的植物种类繁多,雷格拉夫难受的是当地人把大量
精力用于种粮食疏于种亚麻。因为过去的图尔伯爵家族需要大量的军粮,他们加重对香农的索取,逼得农民只能在有限的可耕种土地尽量多种麦子,亚麻、蔬菜不种也罢。
雷格拉夫开放山林又宣布降税,意味着农民可以自由伐木,利用人造荒地立刻在新春种对水份、肥力要求很低的亚麻,而且亚麻不纳税,至少几年内不需要。
现在香农的亚麻储备不多,再制作麻线织布完全来不及,大人要为军队添置新衣,各家各户看看手里的剩余,只有出人参战的自由民家庭,才愿意拿出准备裁缝新衣的布料,给自家男人制作罩袍。
这种家庭的意愿非常强烈,家里女人承担裁缝作业,女人很清楚自己罩袍缝得好,丈夫在战斗时就不会被自己人误伤,若是走散还能立即找到友军归队。
男爵大人不允许士兵各自为战,五百个男人必须聚在一起共进退,那么只要自己丈夫不犯傻,应该就不会战死。
新的布袍即壮军威,也是给自己人保命。可怜农奴家庭出身的战士,他们连日常衣服都极为匮乏,连鞋子都是木板与皮革混着凑合制作,可没有多余布料制作。
雷格拉夫采用了新的手段——初等战争金融。
因为留里克教育他,全民都觉得可以在战争中得到利益,他们才会出人出钱出粮支持战争。
领主必要时可用自己摸不着看不到的信用做许诺,可以向村民借钱借物,承诺战争胜利加倍奉还。
雷格拉夫坚信自己必胜,旧公开宣布「国债」。
他以麦西亚国王的名义向所有愿意提供财物的村民承诺,今日提供一磅麦子,将在844年秋收得到两磅麦子。又承诺如果国王拿不出足量麦子,就取消债主当年的十一税。
不管怎么说,「取消当年十一税」是债务兜底。
意识到不必直接出人也能得到战争红利,信任雷格拉夫与教会的自耕农们,见有人真的拿出粮食和布匹,也就纷纷响应。
雷格拉夫非常自信与于军队前期的军粮靠着香农本地的实力即可筹得,但在制作布袍的材料上还是有不少的缺口。
「大不了到时候让战士把黄布条捆在额头上,捆在矛上。」雷格拉夫想着。
自抵达香农已经快两个月了,整个香农的战争热情也是空前高涨。
修道院长博德完全乐不出来,人民乐于战争,这可是违背了多条戒律,可是……
博德个人是慈悲的,他也知道图尔大主教维维安支持战争。他不知道高级教士的选择是否合乎信仰,也务实的明白自己应该闭嘴。
博德同样也萌生了一些非分之想,他自己是老了,此生因禁止结婚也没有后代。他有中意的学生,一个叫做纪尧姆哈特的年轻教士。他有意推荐这个被视作儿子的年轻人继承自己的事业,但是现在,说不定未来的雷格拉夫会把这个人带去麦西亚。
纪尧姆哈特说不定还能成为麦西亚的大主教,于是老人告诫自己的「儿子」:「无论雷格拉夫有任何主张,你看不惯也不准反对,老老实实为他做事。只有这样,当你在麦西亚做了大主教,才能落实你仁慈的主张。」
孤儿出身的纪尧姆哈特宣誓认同,同时他也向雷格拉夫宣誓过了,所谓新的麦西亚军加入新的远征,由于军队已经非常正式,军中必须有随行的教士!
就像罗斯军远征时,军中有祭司、厨娘、医生这样的辅助人员,新的麦西亚军也必须要有。
当年雷格拉夫是带着一些后勤人员抵达图尔的,尤其是一些麦西亚和诺森布里亚籍贯女人,她们被掳到罗斯就在军队里做事,如今继续在雷格拉夫手里做老本行。
军队先行抵达香农,待局面稳定后,雷格拉
夫再用船把这群后勤人员从图尔接回来。其中就包括他的奶妈,一个叫卡娅的斯拉夫女人,还有其丈夫一家。
麦西亚军中有厨娘,这一队伍还能再扩大一些。
至于医生,曾经罗斯军队的祭司兼顾医生工作,所用核心药剂就是不断蒸馏得如水的烈酒,其次是蜂蜜与板蓝根。
雷格拉夫不懂蒸馏烈酒的技术,他凭自己去看,知道充当染料的板蓝根(菘蓝)可以内服,知道蜂蜜涂抹伤口可以加速上口愈合。
就像罗斯那般,喝煮沸过在澄凉的水需要在军队里落实,避免糟糕的腹泻。
此番种种都是雷格拉夫在竭力模仿他与老兵们所知的罗斯军队,所谓做到「像素级别模仿」。
于是,为了明年的战争,整个香农反而没有因为雷格拉夫的德政休养生息,恰恰是进一步对战争价码,以至于现在全境自耕农投入太多,进入到「无法接受似不似」的地步。
如果支援雷格拉夫大人一百磅粮食,明年就能得到二百磅粮,至少也是免除二百磅份额的十一税。如果自己的长夫带着战利品归来,家庭又大发横财。
如果丈夫死了,如果雷格拉夫大人败于奥尔良城下,一切都完了。
越是不能失败就越是为胜利概率加码。
于是,一批年老村民接受雷格拉夫的要求,开始有目的的砍伐一些大树,有的大树要做成撞门和撞墙用的工程锤,有的就是制作成长梯。
雷格拉夫想好了,到时候组织敢死队硬是爬上奥尔良城墙。之前的战争缺乏准备,明年可就不能对攻城毫无准备了。
雷格拉夫现在不愁军粮,愁的是新兵武器差、防具基本没有,也愁制服无法准备全。自己要为一拍脑袋大扩军的行为负责,训练近一个月军队小有成效,自己后续还要追加成本。
他发现自己已经骑虎难下,整个香农弥漫着一众熟悉的气氛,就像839年秋积极备战的罗斯王国。
雷格拉夫的自尊心使得他现在不愿去图尔求着罗贝尔资助物资,倒是去南部临近的波瓦蒂尔向查理王子要点物资不啻为一种务实选择。
再说两人都有国王头衔,地位较为对等,现在算是帮那个家伙打仗,香农一地出兵一千好几,查理应该理性得送钱送物吧!
雷格拉夫有此想法,恰恰来自查理的使者浩浩荡荡直奔香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