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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外官道上,一行穿飞鹰服的人飞马而过,最后头还跟了辆马车,振荡起的车帘后依稀露出女子的脸。
车里二万正生着闷气,嘟嘟囔囔道:“小姐,咱们凑这热闹干嘛!你脸上的伤要抓紧医治!”
一同与二万不知道太子妃在凉亭中对蔺赴月说的话,自然不能理解她是为了报恩。
一句关切的话虽然算不上什么大恩情,但如此纯善之人绝不该下场惨淡,而这里所有人只有她真正见过西域异石,跟来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待蔺赴月安抚好她,马车也渐渐慢了下来,行到了一座矮小的荒山前。
这座山早已成了乱葬岗,没钱丧葬的,犯了重罪受刑而死的,城中死去的流民都被随意丢弃在这儿。
所以一下车便能闻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随风而来的都是血腥味、尸臭味,大概地狱也不过如此。
蔺赴月掖了掖鼻尖,皱眉抬眼。
这工人死了不稀奇。
向来涉及党争都是你死我活,能想出这种招数伤人于无形的自然是极聪明的人物,又怎会留下如此重要的人证,现在只盼着从这死人身上能查出什么,让线索不至于就此中断。
一行人艰难地上了山,见到了那个工人的尸体。
他显然死了没多久,尸体还没完全腐坏。
大概设局之人也没想到雷电来的这么快,所以甚至都没有处理他的尸身,只将尸体随意丢弃在山上。
工人被雨水泡得发白,躺在一堆白骨中格外扎眼,裴江羡眸光一利,沉声问,“仵作呢?”
惯用的仵作今日不当值,事态紧急之下,震麟只得随意点了衙门里的一位甄姓仵作。
那人穿一身粗布褂子,肩上背着一只破旧药箱,被揪出来时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塌肩哈腰地给裴江羡行礼。
“呦!裴大人,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芝兰玉树有天人之姿,在下姓甄名佑才,主业在衙门里头和尸体打交道,副业偶尔也捉捉鬼斗斗妖,”他说着凑近看了看裴江羡的脸,忽而正色,
“呀!我瞧您印堂有些发黑,不若让小的上府里看看,别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裴江羡被他说得越来越不耐烦,皱着眉一脚揣在他的屁股上,将他踹趴在尸体旁,
“你这么神,不如先算算这人是怎么死的。”
甄佑才这人能屈能伸,见裴江羡生了气,忙不迭应声,垂眸去看身下的尸体。
旁人验尸各种开膛破肚查找蛛丝马迹,他的行径和他这个人一样神神叨叨,不按常理出牌。
蔺赴月纳罕地看着他抬起死人的手,掐住了那早就不可能存在的脉搏。
裴江羡简直被他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蹙眉吩咐震麟,“去给我重新找个仵作来。”
“慢着!”
跪在地上的甄佑才忽而高喝一声,脸色不觉变得严肃凝重起来,“大人,这人死于非命啊。”
裴江羡一顿,简直算得上咬牙切齿,“他要是正常死亡,用得着出动我昭明司?”
他实在觉得与此人无法沟通,挥挥手让再去叫人。
谁知他又道:“身上无外伤,死于中毒,且最最重要的,”甄佑才抬头望向裴江羡,“这人是个太监。”
此话一出,四周皆静,大家都有些惊恐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不信邪的当真上前来扒开死人的衣裳,他下身果然切去了那物什,有异于寻常男人。
有人惊呼,“草!还真是个太监!”
站在人群后头的一同也有些惊异,讶然地问蔺赴月,“我自小习医,还从没听过可以听出死人脉搏,这人不会是江湖骗子吧?”
蔺赴月摇摇头,但随即一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旁人尚且不知有可以招雷致电的石头,他有些奇门怪术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显然裴江羡也这样想,追问甄佑才,“能不能查出是什么毒?”
这回他倒没那么神了,摇摇头说,“这个得带回去好好验一验。”
众人心底都是失望,人死了,问不出什么东西,就算查出死于什么毒也有如大海捞针,真相实在太难查清。
裴江羡沉吟一阵,“既是个太监,肯定与皇城有关,震麟,即刻随我进宫。”
进宫查清所有太监档案,兴许就能找出这人的真实身份。
裴江羡匆匆而去,留下几个飞鹰使送蔺赴月几人下山,而甄佑才则要进一步剖解尸体,查查这死人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线索。
蔺赴月想起魏舒华当时的惨象,半路上忽而转了个弯,又随甄姓仵作一道往衙门上去。
甄佑才在山上扑了一身的泥,回来二话不说去擦洗换衣裳,从围房出来时看到蔺赴月,显见的一愣。
“夫人还没走?”
蔺赴月坐在停尸台对面的椅子上,似乎丝毫不惧尸体,沉声道:“请先生尽快查验。”
这时再看甄佑才,已不是山上那副落拓的样子,一身仵作惯穿的衙门官服,洗净的脸上不再那般狼狈,反倒显出一种白净和清隽。
他笑了笑,将仵作室的窗子推开,清洌干净的空气涌进来,驱散了死人的浑浊气息。
“这就来。”
看他认真地开膛破肚,一寸一寸极为细致认真地检查尸体,蔺赴月静候一旁。
约莫半个时辰,空气中飘散的腐臭味道愈发浓烈,甄佑才长叹一声,“好猛的毒,入喉即死,直接烫伤喉道,人去得十分痛苦。”
“到底什么毒?”
甄佑才朝窗子外呼了一口新鲜空气,摇摇头说,“这个容后再说,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蔺赴月用帕子捂鼻,声音闷闷的,“快说。”
“这人并非本朝宫廷内的太监,而是……前朝人。”
蔺赴月曾经听闻,前朝发生过反贼伪装成太监混入宫城,险些于大宴上刺杀皇帝的事。
后来侥幸捡回一条命的前朝皇帝勃然大怒,命满宫里所有太监宫女都在手腕处刺下独有的图腾,只为明辨身份。
蔺赴月起身,眼睛因惊恐瞪得极大,“他手腕上有图腾?”
甄佑才将尸体的一只手腕翻过来,迎着光亮展示给她看,“他掩盖过,所以初步查身时我不敢确定,但刺下的图腾就算用残忍的手法掩藏,也无法做到痕迹全无。”
寻常人或许会被他的障眼法迷惑,但他,恰好是这样一个见多识广的仵作,识得东西杂,自然认得这枚图腾。
蔺赴月垂眸去看,尸体手腕内心果然一片烧伤,而烧伤之下,是另一层奇怪诡异的皮肉,像血管一样有青色蔓延。
显然是那图腾的纹路。
此事又更加棘手起来,蔺赴月当即反应,朝着二万道:“你亲自去告诉裴大人的侍从,让他即刻传信进宫。”
“好。”二万麻利地从衙门里头借了匹马出来,一路疾奔向皇城方向。
蔺赴月的心跳急速猛烈起来,牵扯到前朝,这件事就又得另当别论了。
新朝建立之初,皇帝常有这样的顾虑,会否有前朝余孽没有清除,只等着某时某刻冒出来,给这新生的朝廷一击重创,可大晔朝建立都多少年了,皇帝都换了几任了。
当真有这样的人,能蛰伏这么久,只为匡复旧统?
总之谜题越扑朔迷离,这后头的真相就越惊世骇俗,谁也不敢囫囵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