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斜阳晚照,硝烟弥漫,此刻只有一匹一匹无主的战马,在主人身旁发出嘶鸣,惨叫之声响起。在整个战场中随处可见断枪残兵以及一面面燃烧着黑烟的红色刺绣旗帜。大同总兵蒋子宁以及其子蒋帆以及原领兵而来的汉军诸将,已在贾珩的命令下,向着济尔哈朗的兵马追击而去。此刻,蒋子宁心头已是彻底服气,方才一战,女真溃败无数,这在过往都是没有过的事儿。其实在开国初年,大汉的骑军还是能吊打草原诸部的,战力下降也就是这一二十年的事。贾珩吩咐军将追击济尔哈朗的镶蓝旗兵马,而后在锦衣府卫和陈潇的扈从下,驱马近前,看向手中提着人头的庞师立,目光带着几许激赏,说道:“庞将军。”此刻,庞师立面色振奋,方才手刃务达海,周身浴血,但却觉得身上的热血如江河奔涌,沉声道:“大将军,鞑子将领人头在此!”中原之战,庞师立未曾立下什么功劳,等到海门大捷以及崇明沙大捷,才跟着贾珩立了一些功劳。贾珩点了点头,目光在庞师府正在流着嫣红鲜血的胳膊上,说道:“庞将军身上的伤势先包扎一下,收拢兵马,明日还要行军。”因为庞师立已经与女真所领骑军交手过,经过一场厮杀,手下兵丁正是人困马乏,是故,贾珩并未让庞师立领兵追击济尔哈朗的残部。而周围汉军营汉军团团围拢而住,手持刀枪紧紧盯着,向着东面押送。汉将刘之源此刻将脑袋紧紧低着,周身的血腥气刺鼻,心底却忐忑到了极致。原本不想投降,但郑亲王领兵先走,手下的兵马面对密密麻麻的汉军,也没有顽抗的必要了。另一边儿,贾珩此刻目光扫过战场,目光微微恍惚了一瞬。眼下,这是一场自隆治年间以来的大胜,对战无不胜的满清八旗而言,几是二十年未有之大败。此战歼灭近四千纯正女真旗丁,如果在平常足以让一位军将因功封侯,当然他现在已经是一等侯了。因为过去的汉军表现拉胯,故而一下子两军相击,显得战果丰硕,难得一见。但不管怎么说,传至整个大汉,在朝臣眼中,无疑也是一场辉煌无比的战果。此刻,整个汉军军心大振,女真人虽然凶悍,但同样是妈生爹养,在汉军的绞杀之下,一样要落荒而逃。这就是去魅!事实的确如此,对已经前往追击济尔哈朗残兵的蒋子兴而言,更是心神振奋不已,领着大同派来随军的五六千精骑以及京营的两千骑军,追击着济尔哈朗。陈潇此刻在贾珩身侧的战马上,看向尸相枕籍的女真旗丁,修丽黛眉之下的清眸也渐渐浮起欣喜之色。旋即将目光投向贾珩身上,看向那少年的清峻容颜,心头思量来回。经过此战之后,汉军士气大受鼓舞,克服了对女真骑军的恐惧,以后的仗也就好打了。贾珩一边儿派兵马收拢着伤兵,打扫战场,一边儿派人离了交战之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营寨之中,灯火通明,军卒骑军往来回护,天穹月明星稀,目之所及,旷远高渺。贾珩与陈潇坐在桌子上,用着饭菜,而各部军卒的伤亡清点也渐渐汇总过来,此役不仅歼灭了女真镶蓝旗三千七百余骑,还俘虏汉军正黄旗三千多人。但从头拼死反抗的就是女真骑兵,当然,也给汉军造成了大的死伤,虽是以多胜少,但仍是将近一比一的交换比。汉军同样伤亡三四千人,当然有些伤兵经过医治还可以归队,实际的战损也有一两千人。“女真本部八旗人马不多,此战将近四千人战殁,镶蓝旗几乎被打残,算是大胜一场了。”陈潇落座下来,目光倒映着那少年的清峻身影,低声说道。贾珩放下筷子,面色沉静,低声道:“大胜倒也算不上,小胜一场,嗯,勉强算中胜,等会儿我写了奏疏,向朝廷报捷。”小意思有些狂,算中等意思吧。其实,他可以想象神京的天子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这次是倾国之兵与女真大战,承担着力排众议的决策压力。时时刻刻关注着前线的战况,如果听到前方初战胜过一场,也更能坚定与女真国战的信心。顺便也能平息着先前杀太原总兵、宣府总兵的负面影响。擅杀大将,威福自用的指责也就成了,雷利风行,果断干练。其实,这有了胜绩就要及时分享给天子和朝臣,不然,一旦错过了这个时间点,就没有这个效果了。陈潇抿了抿粉唇,柔声道:“不过经此一战,皇太极也知道大汉骑军战力不可小觑。”贾珩目光幽深,说道:“不一定,我军四万,东虏猝然迎战,败得有理有据,女真为了稳定人心,也会给自己寻找败兵缘由。”其实从方才的军马交战来看,倾一国之力的骑军的确是仗着兵力优势,而且是女真方面的轻敌,才胜了一场。在很多地方,汉军骑军同样被女真骑军反复穿凿,阵线几乱,如果不是兵多,再加上他这位节帅亲率兵马冲锋。如果真的双方摆明车马,重新来战,汉军人多也未必如刚才那般轻松取胜。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确有一些说道,主要在于女真精锐的作战意志和抵抗意志比较顽强。一万悍不畏死的虎狼之师,放在项羽、孙策这样的猛将手中,如果运用得当,可破十万之师。青史之上,这样的战例太多太多。而对一些帅才平庸的将领而言,带的兵越多反而是一种灾难。贾珩转眸看向陈潇,轻轻拉过少女的素手,道:“现在休整一夜,明日一早去见额哲。”陈潇玉颊微微泛起红晕,清眸带着几许嗔怒,清斥道:“在军营,你庄重一些。”“拉拉我媳妇儿的手怎么了?再说这里又没外人。”贾珩低声说道。陈潇:“……”谁是你媳妇儿了,她答应嫁他了吗?“别胡说。”陈潇轻轻挣脱着贾珩的手,羞恼道。贾珩温声道:“我想着到了京里,圣上也会问起,到时候你怎么说?”他身边儿跟着潇潇,时间一长肯定会被天子注意到,然后发现是自家的侄女,未必不会疑心。“还不如说,咱们两个私定了终身。”贾珩再次握住陈潇的纤纤柔荑,低声说道。陈潇冷哼一声,幽声说道:“那位的亲生女儿,外甥女全被你嚯嚯了,现在还多了个……侄女,你就得着老陈家的女人嚯嚯。”贾珩道:“这怎么能说是祸害?只能说你们的老陈家的眼光一致,殊途同归。”陈潇:“……”贾珩说着,看向那少女,近得那清丽脸颊之下,忽而亲了一下。陈潇清绝、幽丽的脸颊羞红如霞,分明是被突然而来的宠溺弄得芳心甜蜜不胜,螓首低垂,伸手轻轻掐了一下贾珩的手,嗔怒道:“什么场合都胡闹。”“这段时间风尘仆仆的,脸蛋儿肌肤都不怎么细腻了。”贾珩轻笑了下,说道。陈潇:“……”不细腻,那你下次别亲了,现在就开始嫌弃她了。贾珩看向那娇嗔薄怒的少女,轻轻拉过纤纤柔荑,低声道:“潇潇。”其实初胜女真满清铁骑,心头还是有些欣然的。陈潇正要说话,忽在这时,外间传来锦衣府卫李述的声音,说道:“大将军,贾游击已经回来了。”贾芳领着兵马前去追击济尔哈朗,追击到此刻,终于携护军兵马返回。贾珩道:“让他进来。”起身离了桌子,来到帅案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大一会儿,贾芳进入军帐,抱拳道:“大将军。”贾珩目光紧紧逼视着那少年将校,问道:“贾芳,情况如何?”“回大将军,那济尔哈朗领兵向着东面逃窜,留下六百骑断后,已为我军歼灭,但却失了踪迹,我军不敢再追,返回过来。”贾芳说着,面色不无懊恼,道:“惜未能擒下那虏王济尔哈榔头。”济尔哈朗也是没有办法,汉军的骑军如果一路追杀,只会损失更多,只能留下断后的兵马。贾珩却微笑宽慰道:“先罢了,如斯战果,也算大功一件了,你先领着军兵下去歇息。”贾芳拱手应是,然后告辞离去。陈潇道:“这贾芳将来可以栽培一下。”贾珩看向一旁的少女,轻笑着点了点头。不多一会儿,亲卫禀告蒋子宁以及儿子蒋帆等大同镇将归来,脸上神色不大好看。贾珩低声说道:“蒋总兵?”蒋子宁羞愧说道:“女真兵马突然奔袭,虽歼灭四百敌骑,但我部损失也不少,伤了八九百人,还请大将军恕罪。”丢人,方才见到贾芳,人家领兵三千追击敌虏就歼敌六百,而他以六千骑军追击,还只有这番战果。贾珩闻言,默然片刻,宽慰说道:“蒋总兵不必自责,大同镇兵久疏战阵,如此战果已是大为可观了。”蒋子宁闻言,却叹了一口气。贾珩道:“蒋将军,先去歇息用饭,等明日还要要与额哲会盟。”至此女真镶蓝旗七千五百兵马,几乎损失四千五百人,济尔哈朗带着三千残兵败将去见皇太极。对女真而言,的确是一场大败。女真的核心精锐从来都是八旗,其实如果论起来,五六万核心精锐已是不小的数字,如今损伤四千余众,近十分之一的兵马折损,已有些伤筋动骨。想来额哲收到消息之后,应该对大汉的实力有所信心。蒋子宁拱手说道:“是,大将军。”此刻不管是态度还是声音,明显比当初在大同时多了几分恭顺。待众将散去,陈潇轻声道:“向女真投降的汉将此刻也被俘虏,你打算如何处置?”贾珩沉吟说道:“现在没有时间理会,先将这些女真俘虏押往大同城,等回师以后再行处置。”陈潇点了点头,清声说道:“那也好。”却说另外一边儿,清军郑亲王济尔哈朗领着镶蓝旗精锐,向着东北方向疾驰狂奔。一直到亥时时分,人困马乏,亡命逃奔的马队速度才慢慢缓下来。郑亲王济尔哈朗,脸色苍白无一点儿血丝,勒停了胯下马匹,取过水囊,有气无力说道:“清点人数。”不大一会儿,随行的扈从将参与兵马清点出来,仅有二千八百六十三骑,比贾珩方面得到的伤亡数字还要多上一些。因为这一路而上,还有不少失踪的兵马,仍向茫茫无际的草原逃亡。济尔哈朗闻言,几乎如遭雷殛,身形晃了晃,只觉天塌地陷一般。一旗兵丁只剩两千余人,这真是损失惨重,伤筋动骨了……“王爷,手下都累了,歇歇吧。”这时,一个参领上气不接下气,急声说道:“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济尔哈朗摆了摆手,沙哑、粗粝的声音响起:“都下马歇息。”而后,随着亲兵喊着下马歇息,镶蓝旗的兵马几乎是从马匹上跌下,倒在草地,大口大口喘气。其实女真不是没有想过反冲过去,但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济尔哈朗此刻借着天穹之上皎洁月光看向周围的本旗旗卒,各个带伤,丢盔弃甲,不由悲从心来,叹道:“是我误了我女真大好儿郎!”说着,“嗖”地抽出腰间的一把宝刀,将之横在自家脖颈上,仰起头来,泪流满面,高声道:“皇兄,是臣弟无能,损兵折将,只能一死谢罪了。”说着就欲自戕,但还未动手,就已被手下亲兵卫将济尔哈朗的胳膊死死拽住,急声道:“王爷不可!”众将苦苦相劝,扯着济尔哈朗的胳膊,说道:“王爷纵然心里自苦的很,可也得见到皇上再说,我等兵马还未返回,王爷如何与皇上交代?”济尔哈朗闻言,面色变幻了下,长叹一声,丢下手中的腰刀,面色颓然,四肢冰凉。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兄,镶蓝旗一战残了大半,这是十多年都没有的事儿,就在他的手上,兵马尽失。翌日,天光大亮,金色晨曦照耀在整个草原上空,葱葱郁郁的草原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集宁海子此刻,额哲在军帐之中的一张虎皮大椅上颓然坐下,两鬓以及颌下胡子拉碴,面容憔悴无比,眼中密布着几许血丝。“大汗,女真来势汹汹,再有两三天就能打到这里,此地不宜久留。”这时,乌勒吉低声说道。先前,额哲发动手下部族的青年壮丁,堪堪凑够了五六万兵马,派出一支一万人的精锐万骑,但却为阿济格打败。乌勒吉忧心忡忡说道:“大汉,不如向大同镇靠拢,汉军方面不是说要接应。”额哲面色忧虑,低声说道:“我们不知那永宁侯为人,贸然前往大同,只怕会被汉军吞并部族,沦为仆从。”在前明之时有朵颜三卫等仆从军,更早的时候有匈奴内附,额哲深受汉家文化熏陶,对这些青史之上的典故熟稔于心。但凡有一丝可能,黄金家族也不愿领着蒙古部族仰他人鼻息,女真如是,汉家如是。纵然与汉廷会盟,但在女真强敌压境之下,其实还能保持一定独立性。额哲问道:“派往大同的使者去了吗?”乌勒吉苍声道:“大汗,今早儿就已经派将过去了。”额哲叹了一口气,愁容满面。就在这时,外间传来额哲儿子阿古拉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许浑厚,伴随着几道清脆如银铃的声音。“父汗。”额哲的儿子阿古拉身披一袭玄铁甲胄,大步进入军帐之中,身旁还跟着妹妹雅若。雅若一身荷白色武士服,做武士打扮,青葱秀发梳成几根辫子,略有些高原红的脸蛋儿红润而有光泽,而灵动有神宛如一泓清泉的明眸,则是带着几许焦急之色。额哲皱了皱眉,面色微怔,喝问道:“你不在营寨中歇着,过来做什么?”阿古拉目光担忧,问道:“父汗,岱钦叔叔说,女真人打败了巴特尔叔叔手下的兵马。”额哲此刻正在烦躁之中,闻言,眉头皱了皱,刚要发怒,却被一旁的自家女儿雅若拉住了胳膊。清泠如山泉叮咚的声音,悦耳清脆,抚平着烦躁的心绪,“父汗,为什么要斥责哥哥?”额哲转头看向自家女儿,佯怒说道:“好端端的,你又添什么乱?”“父汗,阿妈说如果我们败了,我就要嫁给女真的亲王贝勒。”雅若扬起脸蛋儿,清声道:“要不我去和亲,让女真退兵吧。”其实,如果按着平行时空历史,不仅是雅若,哪怕是额哲的母亲也会被安排嫁给其他亲王贝勒。看着自家女儿稚丽的脸蛋儿上现出的坚定之色,额哲苦笑一声,说道:“女真想要吞并我们的部族,为他们的南下大业流干鲜血,你就算去了盛京,他们也不会放弃让父汗屈服的。”“那就向汉军求援啊,他们不是要出兵救援吗?”雅若声音清脆说道。“已经打发人去向汉军求援了,但现在还没有见着兵马过来,汉军……其实也不是女真的对手。”额哲叹了一口气,说道。就在父女二人叙话之时,一个蒙古卫士高声说道:“大汗,汉人的使者来了,还说汉骑一会儿就到。”额哲一听此言,愣怔片刻,旋即心头大喜,目光紧紧盯着那蒙古卫士,问道:“汉军不是昨天出发,怎么今日才到?”他不想前往大同,但如果是汉军率骑兵来援,那事情就还有转机。那蒙古汉子摇了摇头,道:“他们说是碰到女真的骑军,打了一场。”此言一出,汗帐之中的众人都是一惊,面面相觑。额哲连忙追问道:“战况如何?有没有损失?”别是打了败仗过来的,后面究竟有没有女真骑军追赶?那蒙古汉子道:“大汗,小的也不知。”额哲叹了一口气,说道:“乌勒吉,只怕这次过来的是一支败军,如果女真人截断向南之路,我们只能去西边儿青海了。”乌勒吉这时面色凝重,低声道:“大汗,我们先去看看。”此刻,额哲点了点头,在军将以及乌勒吉的陪同下,来到汗帐之外,只见那使者是一员年轻小校,翻身下马,在蒙古军兵引领下,抱拳说道:“可是额哲大汗当面,我家大将军就在后面!”额哲闻言,讶异说道:“永宁侯亲自过来了?”乌勒吉苍老面容上同样见着异色。而雅若看向一旁的兄长阿古拉,灵动的目光中蕴着好奇。那年轻将校清声说道:“大将军已在后方。”额哲又急忙问道:“听说汉军碰到了女真大队,汉军可有伤亡?”“昨日我军仓促遇上率领女真镶蓝旗和汉八旗正黄旗的济尔哈朗,击溃其大部,歼灭四千余骑,斩杀一位女真都统,另外俘虏汉军正黄旗的兵丁三千多人。”那年轻小将精神昂扬,声音清朗而洪亮。额哲:“……”不是,这怎么回事儿?心湖中已是掀起惊涛骇浪,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四千余骑女真骑兵被歼灭。雅若则是扑闪扑闪着睫毛弯弯的大眼睛,心底同样惊讶莫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