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后面的人已经开始向这边拥过来,有人大喊:“门在那里!快跑啊…”混乱之中,拥挤的人潮一片混乱,四下拥挤乱攘中,忽然轰隆一声,火光四溅——旁边烧得朽烂的楼阁,整个倾倒下来,后面的人群顿时拥挤踩踏,摔倒的、受伤的、被火烧的、被烫到的,种种惨叫哀叫声不绝于耳。唯有他们五人,被围困在火堆之中,灼热的火已经包围了他们全身,衣服头发都被燎焦,唯一的生路,只有前面这扇门。两旁的墙都被烧得滚烫,旁边的树木尽在燃烧,局势危急。滚滚浓烟之中,烟雾骤聚骤散之际,黄梓瑕抬头看见前方女墙上,有人正在窥视这边,向着下面挥手致意。她转头对李舒白说道:“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正在等我们自投罗网!”李舒白略一点头,目光再度投向那扇门。被张行英扶着的景毓,原本一直捂着自己的口鼻跟着他们踉跄出逃,此时忽然取下湿布,放开张行英走到门口,说道:“王爷…奴婢就此辞别。”张行英愕然,下意识问:“你要去哪里?”“只要我出去,就不可能成包围之势了。”他声音嘶哑地说道。李舒白在他身后厉声道:“景毓,不得胡来!”景毓只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一个仓促的笑,便转身向着门上撞去。已经被火烧得朽透的门扇立即连同门上的锁一起倒下,他连人带门一起重重跌在外面的青石板上。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有数道刀光向着他倒下去的身体刺去。果然如他们所料,外面有人埋伏。就在刀剑加身的时候,景毓不管不顾,撮口而呼。在一片黑夜之中,这尖锐的哨声穿透了滚滚浓烟与混乱的人声,引得周围一阵波动。身后的众人与浓烟一起冲出,那些人只来得及攻击到第一个出来的景毓,李舒白与张行英、周子秦都已经飞身跃出,避开了第一波锋芒,随即在烟雾滚滚之中,夺得兵刃。几人借助浓烟与黑暗隐藏身体,迅速欺入对方阵中,挥刀乱砍。李舒白挡住攻势,黄梓瑕赶紧拖起景毓,将他扶到外间巷子口。把守巷子的人想上来阻拦,被李舒白直接砍杀。火势更烈,在大火掩映之中,天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芒,显得黯淡起来。在烈烈火光之中,她看到周围有数条人影迅速欺近,直接杀入刺客群中。是王府军的精锐。在她走访案件的这几日,他们已经在成都府集结,并且迅速聚拢到李舒白身边了。景毓刚刚的哨声为他们指明了火场中夔王所在,如今一切已经无需担忧。她便低下头,将一切交给李舒白处理,只将景毓尽可能远地拖离火焰和厮杀,以免被殃及。巷子外有人大喊:“这边有人跑出来了,救火啊!”附近百姓们拎着水桶纷纷跑来,埋伏的人本就已经失去了将夔王杀死在火场之中的时机,如今见势不好,只能丢下几具尸体转身便跑。李舒白示意他们不要追赶,让暗卫们去办即可。毕竟几个人都疲惫不堪,骤脱大难,哪有精力全歼这些人。他们聚在景毓身边,见他原本已经止住的伤口,再度崩裂,再加上他冲出大门时引了数刀,此时全身上下淋漓沐血,已经再也没有活命之望了。黄梓瑕赶紧将他交到张行英手中,说:“快点,我跑去叫大夫…”她跑了两步,又听到李舒白低声叫她:“不必了。”她愣了愣,回头看向景毓。他握着张行英的手,眼望着李舒白,低低地说:“以后王爷身边…暂时…可能没有人伺候了…”虽然在山道上被冲散的护卫有许多已经重返,但景轶与景祐就此失散未归,李舒白身边毕竟没有近身伺候的人了。张行英握着他的手,忍不住眼中涌上眼泪,低声说:“我…我会在。”景毓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艰难地笑了笑,说:“你这被开除的小子…行不行啊…”李舒白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注视着他,轻声说:“不必担心我,你安心去吧。”景毓却只握着张行英的手,那已经开始溃散的瞳孔,转向李舒白,又转向张行英。黄梓瑕和周子秦赶紧把景毓抱住。张行英眼眶湿润,拜倒在李舒白面前。景毓的眼睛一直看着李舒白,嘴唇嗫嚅着,却没说出什么来。李舒白犹豫了一下,抬手扶起张行英,说:“你之前也是我仪仗队的人,现如今重新回到我身边,也算是有始有终。”张行英仰头看他,眼中那层水汽终于化成眼泪滴落下来,颤声说:“多谢…王爷!”景毓面容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他似乎想笑一笑,但那笑容刚刚出现,随即又扭曲消散。旁边的门和围墙倒塌下来,里面烧伤的、摔伤的、踩伤的人争先恐后涌出。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景毓的手默默垂了下来。李舒白握住他的手,放回到张行英的怀中。黄梓瑕看见他紧抿的唇,还有微微颤动的睫毛。她默然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之上。十漫卷火龙(三)大火直烧到凌晨,天边都被映成了红色。整个成都府的人都被惊动,从四面八方赶来救火。景毓的尸身被义庄的人运走,修整遗容。黄梓瑕与周子秦在那几具被丢弃下的尸身上搜索许久,发现他们做得非常干净,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物件,连手中的武器都已经磨掉了上面的铸造印记。在城中携带随扈,毕竟不好,李舒白命身边侍卫们散去,有时暗中跟随即可。余下他们四人望着面前这片灰烬,都是默然无言。为了追杀李舒白,对方不但敢杀害岐乐郡主,如今连周围整条街的无辜平民都全然不顾,害得多少人葬身火海,又害多少人流离失所。“混蛋…我一定要亲手揪出这个纵火犯!”周子秦咬牙,愤恨道。黄梓瑕皱眉道:“这么大规模的火,而且周围那几座楼全都被他们控制,前后门被堵被关,过程、细节无一不是事先策划好的。恐怕针对王爷的这群幕后凶手,其势力之大,远远不是你所能想象的。”周子秦撇撇嘴:“我管他们是谁,反正他们在蜀郡犯事,身为蜀郡总捕头,我就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几个人走出烧成瓦砾堆的巷子,忽然看见前面人群之中,有个女子焦急地在逃出来的人群中四下里寻找,辨认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她身姿婀娜,步履轻盈,即使面容上焦急异常,身影在这样拥挤混乱的人群中却依然显眼。周子秦朝她打招呼:“大娘,你在找谁啊?”公孙鸢回头看见他们四人,怔了怔后,才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说道:“我找你们!”“咦?担心我们吗?”周子秦拍拍胸脯,仿佛完全忘了自己刚刚差点被吓破胆,“别担心,我们是谁呀,当然是毫发无损!”“你看看你们这样子,别吹了。”公孙鸢看着他们满面尘灰、狼狈不堪的模样,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好啦好啦,没事就好。”“大娘,你如今住在哪儿?我们也一起过去你们那个客栈吧。”黄梓瑕问。公孙鸢点头说道:“我被那两个人骚扰之后,就住到了两条街外的云来客栈,你们随我来吧。”云来客栈十分幽静,虽然是间不起眼的小客栈,庭内却种植了修竹兰草,还引了一眼小泉,让刚刚被火烧过的几个人都觉得简直是太完美不过。“旁边被烧的客栈里转过来的?”掌柜的是个老行当,看见他们的模样,顿时了然,“行李抢救出来了么?随身还带着钱么?”一直在发呆的张行英,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有点感动:“多谢老板关心…”黄梓瑕打断他的话:“放心吧,不会付不起你房钱的。”公孙鸢立即说:“我来付。”周子秦豪迈地一挥手:“放心吧,一切用度都由衙门出!”见这么多人抢着付钱,掌柜的这才放心:“哦,那就好。”张行英脸上的感动顿时僵硬,压抑悲痛的表情又回来了。几人到了房内,第一件事就是叫小二打水把身上赶紧洗了一遍,然后才到前面店中集合,一起点菜吃饭。“哎呀…从未吃过如此狼狈的宵夜啊…”周子秦看着外面即将破晓的天空,感叹道,“也而从未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啊…”在火场之中摸索良久,几个男人还好,黄梓瑕的喉咙被烟熏坏了,一直按着胸口干咳不停。幸好周子秦已经叫店家煮了一大碗雪梨熬枇杷,在等宵夜的时候先让大家喝下,以去火气。“崇古,你最严重了,你可要多喝啊!”周子秦给她拼命灌汤。黄梓瑕喝了一肚子水,实在不适,只好借口去找公孙鸢过来相聚,逃离了周子秦的殷勤。等公孙鸢随黄梓瑕来到店堂之中时,他们却发现她们身后跟着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身材娇小玲珑,在摇曳多姿的公孙鸢身后如同一个毫不显目的侍女。等她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施礼之后抬起头,他们才发现她面容如海棠初绽,在灯下朦胧生晕,即使笼着一层忧愁,也别有一种妩媚动人的风情。“这是我四妹殷露衣,今日刚刚到成都府。我之前在阿阮松花里的宅子上留了字条,露衣今日抵达成都府,便寻来了。”周子秦这才恍然大悟:“哦,原来门上那张纸条是你给姐妹们留的?我还在想那个纸鸢是什么呢。”公孙鸢点头,拉着殷露衣在他们旁边坐下。殷露衣沉默寡言,席上众人也都挂怀着景毓之死,这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直到快结束的时候,周子秦才问殷露衣:“不知四娘你擅长的是什么呢?”见周子秦请教她绝活,殷露衣也不说话,只朝着他一翻手,指间冒出一朵石榴花来。“咦?哪里来的花?”周子秦诧异地伸手要去拿,殷露衣将自己的手一转一收,合掌将花揉了两下,又再度向他伸出手。只见一个石榴出现在她的掌中,金黄中泛着粉红,圆溜溜的,十分可爱。周子秦一把抢过石榴,惊喜地问:“原来你会变戏法?”“扬州人家喜筵寿宴,能请露衣一场戏法,便是轰动全城的盛事呢。”公孙鸢说着,将石榴从他手中取过,将石榴掰成几瓣分给大家吃了。石榴和树上刚摘下一样新鲜,滋味酸甜。唯有殷露衣手中捏着一块掰开的石榴,眼中含泪,食不下咽。公孙鸢叹了口气,对她说:“我知道你素来多愁善感,其实死者已矣,阿阮能与情郎一起去了,她心中必定是欢喜的,你何苦多为她伤感。”“是…是我看不开了。”殷露衣说着,却依然怔怔的。“阿阮之死,我觉得必有内情,因此已经托周公子代为调查了。”公孙鸢望着周子秦,殷切说道,“如今我们姐妹全要托赖捕头,还请二位查明阿阮殉情真相,好歹…让我们知道她到底遇上了什么事,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而选择了死路。”“大娘请放心吧。”周子秦拍着胸脯保证,“我既然是钦点的蜀郡总捕头,在蜀郡发生的所有案件,我都会一一查明真相,绝不会让任何案件留下疑问!”殷露衣抬头望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公孙鸢已经感激地朝周子秦说道:“多谢周少捕头!我妹子的冤情,一切都要靠您了!”周子秦满口答应,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明日成都府衙要宴客,不知你们可否前来助兴?”公孙鸢与殷露衣对望一眼,说道:“周少捕头既然发话了,明日自当赴宴。不知宴请何人,准备如何助兴?”“实不相瞒,明日节度使范将军驾临郡守府,一则是为新任郡守刚到蜀郡,亲近话事。二则是为节度使府判官齐腾与我妹妹的婚事。节度使是武人,必定喜欢剑舞,这正是大娘的拿手好戏了。”公孙鸢点头道:“是的。但我想…这回毕竟是喜庆日子,少捕头妹妹想必不会喜欢刀光剑影的。”周子秦皱眉道:“这个…可管不了她,毕竟以客为重。”“我倒有个好主意,之前阿阮曾帮我将剑舞重新编排,做了几处修改,虽依然是剑气浑脱舞,但其中旖旎柔美之处,尤胜绿腰,可算是刚柔两者兼而有之。如今露衣过来了,正好有人帮我准备,明日就上演我的新舞,绝不会让各位失望。”周子秦大喜道:“大娘既然这样说,必定是精彩绝伦的表演!行,那我们明日就拭目以待。”“还有一件事,我明日舞蹈中所需的东西,请让人帮我准备一下。”她叫小二送了纸笔过来,写了一张单子,递给周子秦。周子秦看了看,念出她所要的东西:“牛皮灯笼两对,花瓣一篮,蝴蝶十对…”他念到这里,不由诧异地问:“蝴蝶?难道这回的剑舞,还顺带放生呢?”公孙鸢虽然情绪低落,但也不由得掩嘴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也则罢了,但这内里的机关可是露衣吃饭的本事,断然不能告诉别人的。”周子秦不好意思地抓着头笑了笑,说:“我整天在家研究尸体,哪知道这些?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可务必要记得是活的,这边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自己可找不到活的蝴蝶。”公孙鸢又说道。“保证只只都是活的!交给我吧,没问题!”周子秦说着,又艳羡地看着殷露衣手中的石榴,说,“话说回来,四娘以前怎么不到京城来啊,你的手艺可真绝妙。”殷露衣个子小小的,声音也是低柔轻婉,说:“十多年前,我曾随姐妹去过京城,但当时周捕头应该还是孩童。不过我有几个弟子,也有几人去了京城的,听说常在京城西市。”周子秦忙问:“那可要怎么找呢?”“我大弟子二弟子在一起,是一对夫妻,年纪比我还大些。当初离开时我曾送给他们一只训好的白鸟,或许你去找找便能见到了。”